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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尚河边显身手 王黄岸上会英雄

2015-06-03 11:06:46

运河似龙,破舟如棚,行船纤夫背陷绳。荒月泪,苦经营。千里江淮无桑农,万顷山河起悲声。东,造了反;西,交了兵。
——《山坡羊》

话说王仙芝的夫人尚巧云来到黄河堤畔,送王仙芝上船。她见家里衣食宽绰,不想叫王仙芝再出行贩,就把噩梦做个说辞,想留住王仙芝。王仙芝少不得慰谕她几句,说道:“妻啊,

关东百日不来雨,淮右淫霖如瀑泼。
田地干开三尺缝,青禾旱死五毒多。
且回润睦学商贩,再去淄齐售谷帛。
不恋家财存万贯,也须景遇揭开锅。

如今适逢春夏之交,天时向暖,不趁这时候翻腾上三瓢两勺,以后如何过日子?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蜗守在家,撇了事业!巧云,你不必操心,安心守着家,孝敬二老。你兄弟尚武来咱家时,叫他把咱家的白米捎走一袋,聊以补虚。”王仙芝说罢,辞别了尚巧云,拱手上船。
刘强、金老大一声号子,水手们收缆开船。刘强掌舵领路,空船一溜东下。适逢顺风顺水,船行迅速,三只船由黄河拐进运河。
大家见码头就停,打听了几处生意。见盐粮价钱都不如意,金老大对尚君长、王仙芝说道:“要是没有合适的货物装载,咱也不能空船走。就把济州的簸箕、茓子采装上船,运到南边,江南的民户家家需用此物。虽说赚不住大钱,往来的盘缠绰绰有余了。”大家依了金老大,就在济州码头采装了三船簸箕、茓子,然后开船,沿运河南下。
次日,船出泗州,顺水行舟,快如奔马,不觉已到午时。刘强押在前船,他见红日已到中天,就把船速减慢,靠岸拢住船,叫水手打火造饭。后边的金老大两船见前船拢住,也把船只停靠岸边。王仙芝、尚君长、尚让等人见船已停稳,相互招呼了一声,各自下船上岸,散步净手。
这时,从运河上水头冲下来两只船。那两只船满装材板,顺流而下。船行到这里,他们见有三只船停住,那船上的老大也吆喝水手:“拢船打火!”有两个大汉站在船头,他们望见王仙芝等人在岸边散步,就从船上跳了下来。
尚君长细看那两个人,只见左边的一个人,慈眉善目,七尺以上身躯,行路时,略见脚跛;右边的一个人,虎头虎脑,豹眼环睛,七尺以下身腰。一看就知道,这人不是性情中人。
只见那两个大汉往丛林中走去。杂事已毕,扭了出来。那个跛脚大汉看了看王仙芝、尚君长、尚让和水手,又见金老大年岁稍长,就把金老大认作是船老大。他朝金老大拱手说道:“船哥,拜揖了!”金老大拱手还了一揖,说道:“兄台,有何见教?”跛脚大汉走到金老大的身边,低声问道:“船哥从何处来?往何处去?”金老大久在河上行走,每遇生面人问事,向不实告,就诳说道:“从信州来,往富阳去。”跛脚大汉听说金老大是去下江,面现喜色,低声问道:“船哥,意下可否捎些好盐回乡?”金老大听说捎盐,就知道遇上同路人了。他随口问道:“价钱如何?”跛脚大汉伸出两个指头:“一两银子两斤好盐,保晶无粉。”
哪知他俩的声音虽低,却是顺风,十几步外,那话听得清清楚楚,尽都传进尚君长的耳朵里。尚君长也不懂江湖规矩,听见跛脚大汉的盐价高,他也不怕别人听见,就朝金老大高声说道:“私下贩盐,是杀头的罪名,如何敢要?”
那边的虎头大汉听见尚君长如此高声说话,全不懂江湖上的规矩,忍不住瞋目瞪眼,怒道:“不成交易便罢,值不得高腔!终不然,敢去报官?”金老大听见虎头大汉怒斥尚君长,心里不忿,就回了一句,说道:“这位兄弟,在下不曾得罪,值不得开口伤人!”虎头大汉手指金老大怒骂道:“就是伤你,你敢如何?惹得爷发怒时,板刀把你砍作两段,扔到河里喂鱼去!”
尚君长不觉发怒,手指着虎头大汉骂道:“乌龟虫!待要砍谁?”虎头大汉见尚君长敢指着他的脸口出秽言,二话不说,两步跳到尚君长面前,冲着尚君长,呼的一声,当胸就是一拳,一边骂道:“贼酸奴,寻死鬼!砍就砍你!”
尚君长见他拳到带风,就伸手接拳,侧身前引,只稍用力,那虎头大汉立脚不住,“嗵、嗵、嗵”,往前栽了数步,扑通一声扑倒在地。尚君长口里骂道:“天没霖雨,王八也来作精!”
虎头大汉吃了亏,呼的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跛脚大汉要出手,虎头大汉高声说道:“哥,你站开!叫我劈了这贼!”说罢,手指尚君长,恨道:“是好汉的,莫要走!”
尚君长大背着手,冷笑道:“爷往哪里走?爷正要在这里散步哩!此地须不是你家,你敢把爷奈何?”虎头大汉口里嚷道:“有种!有种的……”他跑回船上,转眼间手提一把长柄大板刀跳了出来,身后还有六名水手大汉,各携刀枪下船,抢上岸来。
王仙芝和尚让正在岸上说话,忽听尚君长与人喝骂,就想去看个究竟。王仙芝还没有转身,就见那个虎头大汉奔回船上,提刀而出。王仙芝更不怠慢,纵身上船,顺手提出一把长柄大刀,朝尚让投去。
尚让接刀在手,只一纵身,挡在尚君长的面前。他朝虎头大汉喝道:“朋友,有话好说!值不得动手动脚,伤了同行的和气!”
虎头大汉见尚让提刀拦住他,越发大怒。只见他脖子上的青筋暴出,连声骂道:“呸!呸!今天爷爷晦气,才遇酸鬼,又撞上小贼!儿少充大,且吃三爷一刀!”他口到手到刀到,大刀挂着风声,直奔尚让的顶门砍来。尚让闪身隔过大刀,挥刀朝他劈去。两个人撒开身子,杀作一团。
王仙芝早已提枪在手,站在一旁,以便急时出手相救。尚君长手提一杆长枪,虎视着后边的六条大汉。两人见这虎头大汉远非尚让的对手,就把悬心放下。
这时,刘强、金老大率领着五名水手,提刀绰枪,奔上岸来,要给尚让帮拳。尚君长将他们止住。
虎头大汉与尚让劈不过七招,被尚让架开大刀,飞起一脚,把他踹出一丈开外。那汉子被尚让踢中下裆,疼得口里哇哇大叫,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弹着腿挣扎,却起不来。
那个跛脚大汉见自己兄弟吃亏,手提长枪,对尚让大叫道:“来!来!来!与你斗个高下!”他话音刚落,六名水手就擎着刀枪朝尚让围了上来。
刘强见了,就要率领水手动手,却被王仙芝止住。
尚让见有七条大汉围了上来,朝自己舞刀戳枪,竟是丝毫不惧。只见他冷笑一下,呼的一声,刀头直奔跛脚大汉劈去。跛脚大汉急忙举枪架刀,只听当的一声,尚让纵身跳出枪围,不等跛脚大汉转身,挥刀朝水手汉子们扫去。四个水手急往后退,却有两支枪直奔尚让的后心刺来。
尚君长正要援手,只见尚让一个鸳鸯拐,长刀竖起,身子一旋,当当两声,把两支长枪扫开。他不等那两个水手收枪,旋风连环腿踢出,两个大汉“哎呀”两声,滚出老远。
王仙芝见了,吃了一惊,暗自道:“不料尚进德如此厉害!看来,平日所见,未显真功!”王仙芝一边惊叹,一边放眼再看,那七条大汉已被尚让打倒四人。跛脚大汉和身边的两个水手手里端着枪,却不敢上前,只敢嘴里哇哇乱叫。
尚让正要收刀,却见运河上流冲下来两只快船。那船上的几个汉子,见有人在岸边打斗,开始嗷嗷乱叫。其中有个大汉,手指岸边大喝道:“何处野人,敢在俺泗州的土地上动手动脚?”他叫人拢住船,去船头拾起一条钢枪,不等舟船靠岸停稳,就用枪杆点水,嗖的一声,飞身上岸。只这一式“蜻蜓点水”的漂亮轻功,就叫岸上的人拍起手来。
王仙芝细看这人,见他身穿蓝色长袍,腰扎黑色宽丝带,长条身腰,方面大耳,口角一片朱砂记,远远望去,颇带几分豪爽之气。
这条好汉哪:

命犯煞星时运挫,常年舟贩走两河。
性发曾闹三州府,泗阳一霸毕师铎。

王仙芝正要上前行礼,汉子手指尚让喝骂道:“你这白面鬼,面善心恶!我大老远就望见你把众人打倒!这千里运河上,最可恼的就是恃强凌弱!爷在河上许多年,最好打抱不平!今天,要不损你一条腿,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那汉子骂罢,一声断喝:“看枪!”枪缨一抖,枪尖带着风声,明晃晃地朝着尚让刺来。尚让侧身让过枪尖,笑道:“不知是哪缸里的臭蛆,却来胡搅缠!爷要杀了你,也是个无名鬼!”汉子听见尚让损他,怒道:“少卖大言!胜过我这条枪时,再损人不迟!”
那一旁落败的跛足大汉和那个虎头大汉,手里提着枪刀,口里同声叫道:“快戳他三百血窟窿!灭他鸟嘴!”
这边的汉子出手甚快,枪尖不离尚让的心窝。他口里却去嘲骂那个跛脚大汉:“夹尾狗,落架鸡!不用你教,爷自会打他!”尚让看这汉子貌似精明,却是一味地胡搅蛮缠,心上未免来气。
正在这时,耳听王仙芝叫道:“朋友,报个名姓,再斗不迟!”汉子高声叫道:“等我打尿你们五七个人,就知道我的名头了!”尚让闻言,讥笑道:“凭你三脚猫的功夫,也配称‘名头’二字?”此言一出,引来一阵哄笑。
这时,他的船上有人厉声大叫道:“毕哥,遇见这些花梢蛇,往死里打!不要留情!”
王仙芝循声望去,见他那船上立着好几条大汉,都拿着单刀。那个叫喊的汉子,扑通一声跳下船来,手里拖着一条浑铁棍,指着尚让。王仙芝看时,只见他:

浓眉大眼虎汹汹,恶似天宫莽巨灵。
铁棍劈杀鬼也怕,屠狗壮士名许京。

尚让瞄一眼拖铁棍的汉子,不去理他,却把手里的长刀一抖。那刀放出万道寒光,刀刃紧贴着“毕哥”的门面闪动,“毕哥”渐渐脚乱。
提铁棍的汉子见他“毕哥”将要落败,就大声叫道:“哥,不要慌!我来帮你!”叫罢,抄到尚让身后,呼的一声,举棍朝尚让的头上劈去。
尚君长提枪在手,心里思量道:“这几个人物,功夫平常,没啥高明,只是一味歪缠。要不伤他几个人,谅难退去!”想到这里,尚君长顿了一下枪杆,就要出手。却听尚让一声大喝:“出去!”提浑铁棍的汉子刚交上手,就叫尚让划了个刀花,翻腕回刀,刀柄下沉,柄环响处,当啷一声,撞中那个汉子的肩胛骨。那个汉子“噔、噔、噔”倒退了好几步,收身不住,直滚下河岸去了。
“毕哥”见伙计被伤、滚下岸去,心里一惊。他有心跳开,又怕别人笑他,无奈何,只得使出奶力,与尚让死拼招架。
就在这时,河上游又下来两只快船,船轻水急,其行如飞。船头并立着两条大汉,一人大背双手,一人手持鱼叉。他们早已望见岸边有人打斗。那个持鱼叉的汉子手指岸边,不知说些什么。却听那大背手的汉子高声喝问:“什么人?敢在河边寻仇!”他不待拢船,就用脚轻点船帮,呼的一声,飞身出船。只见他伸手抓住河边的一条柳树枝,借助柳枝的弹力,往前一跃,轻轻地落到岸上。岸上的人见了,喝彩喧哗,一阵鼓掌。
王仙芝再看此人,凛凛一条大汉,堂堂一表人才;虎眉秀目,龙鼻方口,紫面无须,细腰长臂;腰围一条大缚,十分利索。他就是:

落魄壮士名柴存,路见不平敢挺身。
造化艰难称帝祖,敕封平唐先锋臣。

只见他走前两步,来到尚让前边,沉声喝道:“使枪的汉子,你不是这个白脸的对手,快快闪开!”那个“毕哥”正在惶急,听见此言,如逢大赦一般,就尽着平生的力气,呼地虚刺一枪,把身子一滚,滚出老远,跳起身来,后退数步,脱了刀围,擦了一把汗,大口喘气。
尚让转眼看去,见又是一个汉子来管闲事,心里不解:“今天是何时日?莫非犯了杨公忌?怎么有许多无理之人,连个名字也不报,就蛮来动手?难道今天非要我杀人不成?”
尚让正在思揣,却听那人喝道:“看你刀法,却也不弱,只是你不该仗技欺人!这是我断断不能容忍者!我也不动刀枪,只凭我这两只手,足可胜你!你别怕,我不取你性命,只打断你一条手臂,叫你终生做个执照!也叫你知道:天外有天!”
尚让听了不觉大笑,损骂道:“臭鱼烂虾,也来夸口!我若一刀斩了你,枉费你父母一番苦养!”汉子听了也不发怒,只是挥拳缩身,朝尚让钻来。尚让后退一步,把刀向尚君长掷去,然后缩身揎袖、沉肩挥拳,二人打在一处。
尚君长见这大汉的功夫似乎不弱,然而要胜过尚让,怕是艰难。他正在观望,见那人肩上被尚让击中一拳。大汉身子晃了一晃,却又稳住步法。
两人正在凝神相斗,船上那个拿鱼叉的汉子已经上岸。他大叫道:“哥,费啥球功夫?快躲开,叫我一箭结果了这贼!”
王仙芝听了,吃了一惊!你道为啥?原来,王仙芝只看见他手里拿个鱼叉,并不见他手里有弓箭。不知何时,他已经张弓搭箭了,并且还是咬着牙、恶狠狠地对着尚让的后心射来!
王仙芝不敢怠慢,飞跳两步,来到尚让的身后。眼看着那汉子的箭嗖的一声射出,王仙芝伸手让过箭镞,翻转二指,嚓的一声,捏住来箭!岸上的人哄的一声,欢呼起来。
王仙芝回头细看,见是拿鱼叉汉子身边的一个水手递上的弓箭。王仙芝怒道:“微末小技,也来逞能!”他指着递弓箭的水手喝道:“我要一箭穿了你,可惜你一条性命!你操坏心,得吃些苦头,好叫你知道我投箭之技天下无双!”
王仙芝言罢,右手捏箭,望着水手呼的一声投去。水手见他没有弓,只用手投箭,就咧嘴笑笑,并不在意,只是略微闪了一下身子。谁知王仙芝头一掷,箭未出手,等水手躲身时,他迅即挥手,叫一声:“着!”那支长箭直如长眼了一般,噗的一声,稳稳地扎在水手的左臂上,立见鲜血流出,疼得那个水手声泪俱出。
原来,王仙芝的刀枪功夫并不出类,骑射投箭却是一绝。据晚唐无名氏所作的《实录》记载,当时能手接来箭、投箭伤人的,普天之下,只有四个人:一个是荆南兵马使、龙镶上将刘巨容,一个是东都留守、骠骑上将曾元裕,一个是王仙芝,一个是黄巢。
今天,在这运河边上打斗,那个水手不识高人,中箭吃亏,自不待言。
有诗为证:

身怀绝技品行高,不去人前显自豪。
急智挪身突闪手,照出好汉武功骄。

持鱼叉的汉子见王仙芝投箭伤了自己人,吃了一惊。他相了相王仙芝,见他空手接箭、英气逼人,料是高手。他不敢去斗王仙芝,却撇了弓箭、拖着鱼叉,朝着尚让咬牙骂道:“你吃老爷一叉吧!”咦!果然厉害,真是声出叉到,又毒又狠,直刺尚让的后心!
尚君长见了,撇开手里的大刀,挥枪挑开鱼叉,喝道:“你是何人?敢打偷锤!”拿鱼叉的汉子不答,转过叉头,鱼叉带着风声,望定尚君长的前心,呼的一叉刺来。尚君长侧身躲过,怒道:“我与你何仇,敢下绝手?”鱼叉汉子不语,看着尚君长,“呼、呼、呼”又连刺三叉。尚君长跳开,朝使鱼叉的汉子喝道:“我要一枪结果了你,可惜你来人间一遭不容易!”
拿鱼叉的汉子充耳不闻。他猱身纵步,把鱼叉直逼尚君长刺来。尚君长冷笑道:“世上竟有如此的混人,真真是不识进退!”他把长枪划了个枪花,当的一声,砸开鱼叉,枪尖直刺使鱼叉汉子的双眼。拿鱼叉的汉子急忙回叉隔枪。尚君长侧身转步,看准鱼叉把,喝一声:“放手!”枪尖沿着鱼叉把刺下。拿鱼叉的汉子失声叫道:“哎呀!”急丢鱼叉时,左手的虎口已被枪尖刺破。尚君长打个箭步,飞出一脚,踢中使鱼叉汉子的软肋。那汉子又叫一声:“哎呀!”身子往后噔噔噔倒退三步,摔倒下去,屁股正好砸在一个老树根上,痛得他龇牙咧嘴,哇哇大叫。
那个败阵的“毕哥”站在一边,见鱼叉汉子痛得大叫,就破口大骂:“谁家王八羔子,偷了这棵树,却又留下树根伤人!”大家听了,拍掌大笑起来。
尚君长这条枪,端的厉害!有诗为证:

红缨锋利火尖钢,好汉使泼一条枪。
杨柳岸边嬉笑骂,挑起运河扔到江。

再说打斗的紫面大汉。他与尚让拳脚相拼,亏多利少,却也没有落败的势头。二人正斗之间,忽听嗵的一声,却是拿鱼叉的汉子摔倒了。紫面大汉偷望一眼,见鱼叉汉子右手握着左手,鲜血滴滴外淌,不觉火冒三丈!他朝尚让虚打一拳,趁尚让挥拳遮挡时,噗的一声跳到一边,丢下尚让,拾起地上的一柄大刀——原是尚君长丢下、尚让所用的大刀。
紫面汉子跳前一步,拖刀在手,望定尚君长,呼的一刀劈下!王仙芝、尚让同时大叫:“看刀!”当时尚君长并不在意,及大刀带着风声劈来,尚君长急忙躲身,那刀竟是擦肩而过,把个尚君长吓出一身冷汗。他毕竟是武术世家的子弟,不等对手第二刀劈来,早已“唰、唰、唰、唰”连刺四枪,把紫面汉子逼得步步后退,然后才长出了一口气。
紫面汉子见偷袭不成,又见尚君长出枪神速无比,知道今天遇上了高手,他却公然不惧。只见他提刀凝神,劈、斩、砍、削,刀刀带风,出手稳重老练。尚君长见紫面大汉运刀得法、起落有序,确是武家高手,不禁暗暗称奇。他就喝道:“汉子,且住手!”紫面汉子见尚君长叫停,认定尚君长怕他,反而一刀紧似一刀地朝尚君长劈去,口里叫道:“还我一盆血,爷就饶你!”
尚君长闻言大怒,骂道:“你这不知死活的贼!爷无心伤你,偏来撞枪!”尚君长两臂一沉,长枪如虹、枪尖似星,崩、点、穿、劈、挑、拨、扫、刺,枪尖迎面,直如梨花落蕊;红缨抖动,好似彩带追风。斗到急处,他变枪作棍,架开长刀,唰地一扫。只听紫面汉子“啊呀”一声,已被扫中手腕,虽未断骨,刀已出手。尚君长性发,赶前一步,看准紫面汉子的小腿,运枪刺下!
正在紧急时,猛听河上有人大叫:“住手!手下留情!大哥,不敢伤人!”尚君长跳开数步,却怕紫面汉子再来偷袭,不敢转眼。
这时,却听落败的“毕哥”放声大叫:“巨天贤弟,快来帮我!今天哥哥吃亏了!”“毕哥”话音刚落,就听见王仙芝叫道:“巨天贤弟,几时离乡?如何来到这里?”
尚君长又退数步,方敢转眼朝船上望去。这也是他:

方才惊出一身汗,至今多长三分心。

尚君长转眼看时,见运河上下来一条快船,船头上并立着四条大汉,乃是黄巢、张归霸、张归厚、曹师雄。想来刚才叫喊的,就是黄巢了。
黄巢叫水手们拢船。那船停下,靠上了刘强的货船。王仙芝、尚让来到河边,与船上的好汉见礼。
黄巢、张归霸、张归厚、曹师雄四人下船。刘强、金老大、跛脚大汉、虎头大汉、“毕哥”、拖铁棍的汉子,还有那个拿鱼叉的汉子,都来与黄巢见礼。
尚君长心中茫然。他见黄巢过来,正要拱手行礼,却见自己手里提枪、衫袖高捋、长衫两角掖在腰中——一派打斗的装束,以此行礼,实非雅相。所以,古来武将见面,都道:“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尚君长只得笑道:“贤弟,恕愚兄不恭了。”
黄巢身披枣红斗篷,朝尚君长拱手说道:“大哥,巨天有礼了。”礼毕,接过尚君长的钢枪,说道:“哥哥这条枪,不亚赵子龙!”说罢,把枪递给刘强:“都是自己人、自己兄弟!大哥出道略晚,对眼前的几位弟兄眼生一些。叫兄弟给大哥指认指认。”
黄巢手指跛脚大汉,说道:“这一位哥哥,姓米名实,原籍海边登州。久走江湖,公私兼贩,善使一条铁枪。因少年时与人打斗伤了脚踝,行走略见不平,却是条极讲义气的好汉。”有诗为证:

貌似温柔声似翁,身如铁墙足如弓。
口里常念信和义,江湖常听登州钟。

黄巢手指虎头大汉,说道:“这一位哥哥,姓李名重霸,也是登州人氏,家居蓬莱。好拳脚、喜武艺,凡事只兴自己,不许人家!欺人打架,爱占便宜,动动就是拼命!是条好汉,最不怕事。与米兄结义,购下船只同走江湖,人极义气,只是性子急了些。”有诗为证:

红眼虬髯霹雳炸,走南闯北傲天下。
平生死认欺人理,玩命恶鬼李重霸。

黄巢手指脸上有朱砂记的“毕哥”,说道:“这一位哥哥,姓毕,名师铎,祖居冤句,与小弟原是同乡同村的少年玩伴,后来移居泗州。他自幼行船,是条好汉!曾经从军,只因大闹了泗州节度衙门,才弃军行贩。他也是公私兼营、黑白同道,一身好武艺,善使一条长枪,最爱打抱不平。就是本地的官府,也怕他三分!”
黄巢手指拖混铁棍的汉子,说道:“这位兄弟,姓许名京,原是泗州人氏,也是江湖好汉,最不怕事。平常总是明抢暗偷、打家劫富,所行之处,手脚不空。他与师铎义结金兰,常拖一条浑铁棍,立志打遍天下人!南牢的大狱,七进八出,是衙门最头痛的茬子。”大家听了,哄的一声,鼓掌大笑起来。好汉子!有诗赞那许京:

本是街头乞饭人,常说世道少平均。
抚膺一怒朝天啸,铁棍多指官贵身。

黄巢手指紫面大汉,说道:“这位哥哥,我最敬爱。他姓柴名存,原籍邢州尧山龙岗,是地方上有名的好汉,江湖上无人不敬,自幼拜名师学艺,通晓诸般兵器,曾入京师武选,不第扫兴而回。行贩多年,最是忠勇义气。”
黄巢又指着拿鱼叉的汉子,说道:“这位贤弟,姓方名特,祖籍邢州龙山,少年时与柴哥哥结为生死异姓兄弟。自幼以捕鱼为生,常把鱼叉随身。沉默寡言,伤人不出声、出叉毒无情,是个极有胆量、极不论理的壮士。”
黄巢说罢,拱手笑道:“这几位兄弟和小弟向有交情,既是患难朋友,也是生死弟兄。”
黄巢说到这里,手指王仙芝、尚君长、尚让、刘强、金老大说道:“也叫兄弟们知道,这五位兄弟中,有三位是有名的濮州三秀才。他们文武双修、笔拳同惊——尚君长尚大哥,乃武学世家,文德武技,远近知名,和我一路京考,虽然结为金兰,就像是至亲兄弟;王仙芝王二哥,德才并茂,以德著称,身怀绝技,向不轻易出手;君长大哥的嫡亲兄弟尚让尚进德,他们是一门双秀才,要论文学武技,俺进德兄弟似又高过俺大哥。”黄巢转脸问尚君长道:“大哥,我说的对不对?”尚君长连连点头。张归霸也笑道:“巨天说的不错。”有诗赞那尚让:

秀才私贩走江头,蹇涩人生卧岸丘。
天下英雄今递手,当推尚让第一筹。

黄巢见刘强站在身边,用手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这位兄弟,姓刘名强,长垣人氏,旧家子弟。家道中衰,自幼在黄河上闯荡,十分义气,又有一身好武艺。”曹师雄站在一旁早想开腔,只是没有机会。今见黄巢说到刘强的名号,他歪着嘴忙插了一句:“我和刘三相会,也曾讨教过,只斗了十五个回合,他就趴到地上了!稀松平常!”大家听说,鼓掌大笑起来。正是:

偏有无心花脸汉,与人不留当面情。

黄巢把好汉们指示已毕,看看大家,笑问道:“今天也是巧遇。但不知哥们因为何事,竟在这里纷争打闹?”尚君长把前因后果,如此这般说给黄巢,黄巢听了拍手大笑。
尚君长朝大家作揖,说道:“哥哥兄弟们,尚君长多有得罪之处!是我不懂江湖规矩,冒犯了兄弟们,还望海涵!我在这里给哥哥兄弟们赔礼了!”王仙芝、尚让、刘强、金老大一齐拱手道:“赔礼了!赔礼了!”
黄巢摆手笑道:“要是真有失礼之处,有我黄巢在这里,我替俺哥赔礼!”黄巢说罢,给大家拱手作揖。
李重霸急忙摆手,说道:“巨天,你老弟赔礼,愚兄愧不敢当!其实,这一次是我出口伤人、动手打人,在江湖里,不太人物,方才招来一场争斗!平心而论,该是愚兄给弟兄们赔礼!”他说完,朝大家拱手作揖。
李重霸一弯腰,忽然失声叫道:“哎呀!”黄巢忙问李重霸:“三哥,何处有伤?如何失声?”李重霸手指裤裆说道:“不曾防住这里,叫二哥踢了一脚,正好红肿!”
大家闻言,一阵鼓掌哄笑。李重霸脸也不红。大家见他这样,都在心里揣摩:“这个家伙,多半是地方上的无赖之流。”
王仙芝挽住黄巢的手,问道:“巨天贤弟,缘何到此?想是出来春游?”黄巢锁眉说道:“哥哥呀:

去年别离朔风天,日守新坟行孝苫。
常卧草庵伤考父,每思仇恨定冲冠。
梦中九寒昏沉序,醒时三春彩碧间。
谢罢重孝飞舟走,寻朋拜友下江滩。

兄弟过罢残冬,谢去重孝,顾望四野,漫无心绪。三春虽好,心意不乐。适逢张家两位哥哥劝我去江南行盐,一者,弥补亏空;二者,就便散心;三者,探访旧友;四者,再结新朋。三月十二离乡,四日行到芒砀山,会上大头哥。今天三月十八,正好龙王诞辰,乃是大吉之日。俺几个顺水放船,不期在这里遇上哥哥。”
王仙芝拍手笑道:“来得好!来得好!只是,船上缺少佳肴,只有四坛上好的竹叶青。兄弟,咱就趁着这煮熟的中饭,权作一饮,也做他个岸上英雄会。”曹师雄语无伦次,大叫道:“有奶就是娘,好酒人人尝!我先兑上一只大空碗!”惹得大家哄笑不止。正是:

只因一碗竹叶酒,醉倒英雄壮士心。

柴存听见曹师雄说要兑空碗,忙喊来自己船上的水手:“去把咸水煮辣鱼舀来半盆!”不一会儿,柴存的水手,端来半木盆热气腾腾的咸辣煮鱼。李重霸见状,叫人去船上端来半盆虾米煮海带。毕师铎伸着头看了看几样菜肴,叫来许京,说了两句话。许京回船,拿着两个大荷叶包过来,放在石块上。摊开看时,却是煮烂切匀的香喷喷的五香狗肉!
张归霸看了,诧异道:“师铎贤弟,好口福呀!何处买来的五香狗肉呀?”毕师铎撒谎说道:“泗州市上买的。喷香喷香!”说罢看了一眼许京,自语道:“真是在泗州买的。”
毕师铎话音还没有落,他船上有个小水手叫周根,高声叫道:“大爷们问这五香狗肉呀,这是毕大叔昨晚二更时分,差许京大叔俺俩,去泗州城外偷来的一只肥犬,是我连夜煮出来的!五料盐味充足!你得谢我。”
大家听了,拍手大笑,都说:“偷得好!偷得好!煮得更好!”许京脸红,急忙圆谎:“胡扯!胡扯!他是孩子家,说话如刮风。其实,这是跑上船的狗,不是偷的!”大家听许京说话不捂底,越发大笑不止。
尚君长笑着,叫人端来半盆煮咸豆、半盆辣炒雪里蕻。张归霸船上的水手端来半盆炒柳絮、半盆炸蛙腿。大家看了炸蛙腿,互望一眼,心里纳闷:“三春天气,谁有工夫去捉蛙?”虽说不解,却无人去问。曹师雄扬扬得意,对大家说道:“都傻脸了吧?啊?傻脸了吧?谅你们虽是英雄好汉,也不知道这蛙腿的来历。”他指着炸蛙腿说道:“这道菜,是俺那一群乱兵闲着没事,经常下山偷抢、糟恼百姓。我要是约束他们,他们就不乐意!我也没法子,常常坐在山上生闷气。那天黄昏,我忽然听见蛙声大起,耳朵一热,计上心来。我回到兵棚,传下将令:‘每个兵每天捉蛙三十只,给大家改善生活!’如此一来,这帮乱兵没有闲工夫下山偷抢了,都老老实实去逮青蛙了,俺也多了一道美味。巨天上山时,适逢火头军烧好油锅,炸好了九十九只蛙腿,再有一只,就满百数。我把它一兜包走,还叫俺的火头军砸我两捶:‘你都包走,叫俺吃啥?’哈哈……像这样荒年暴月的,有这一味炸蛙腿吃,已经是不孬了。”
曹师雄说罢,流着口水,咧嘴大笑。忽然,他收起笑脸,故作神秘,说道:“你们听说没?近来,天下谣传:‘金色蛤蟆怒双眼,跳进黄河天下反。’我把这砀山的蛙类吃净,把剩下的蛙群都赶进黄河里,叫这天下到处都造反!我看那些害民贼跑到哪里去!兴许,趁着乱劲,我还弄个将军当当哩!嘿嘿……”
大家听曹师雄自解自说,不觉都笑了起来。
尚让听着曹师雄说话,心里琢磨:“这个曹大头虽然是个军汉,却有一套捉弄人的本领!看他不要脸的神态,还会说出三分拗理哩。”正是:

快口无心说谶语,哪知谶语正应身!

曹师雄正在夸口,刘强和水手把四坛竹叶青抬了过来。王仙芝叫水手道:“这里有两坛就够了!把那两坛抬到船边,你们水手大家分吃!”水手们闻言,把酒放下两坛,抬起另外两坛,高高兴兴地去了河边,招呼大家分酒吃。
黄巢招呼大家围圈坐下,对大家说道:“今天是俺哥出酒做东,兄弟们同吃对壶!不必客气,也不必拘礼!这柳林野岸,没有什么上下,咱弟兄们围坐一圈,正好。”一帮好汉听了,围坐了一圈。
金老大刚坐下,就捂着肚子说:“得罪了!我脾胃不好,不敢吃酒,吃了酒就胃疼。”他朝大家拱手作揖,连说了几句:“告罪了!告罪了!不好意思!”自回船上去了。
这里,共是一十四位壮士,就着那六大盆、两荷叶包菜肴,吃了起来。刘强掌酒,每人先满上一碗。李重霸说道:“酒菜不甚足量,只得个半醉!”许京瞪着眼说道:“两坛十六斤白酒,每人合一斤多酒!天呀,足啦!弄不好,还撂翻人哩!”许京说到这里,看着李重霸问道:“你有多大酒量?”李重霸正要说话,毕师铎说道:“够了。兄弟,比起那些吃槐叶、啃榆树皮的穷百姓,咱们已经是天上人了。”
黄巢闻言,把筷子放下,看着大家说道:“这黄河两岸的百姓,苦透了。”曹师雄嚼着炸蛙腿,满嘴流油。他用筷子点着黄巢道:“咳,兄弟,瞎操心么!这几十州百十县的村庄,哪有几户人呀?”
黄巢问道:“人们都去哪儿了?”曹师雄笑笑,指着黄巢说道:“你呀,守了百日坟,失掉天下闻。兄弟,傻么!百姓都逃荒走了!那些百姓们,有些会拳脚的,结帮入伙,学了俺这一路。有十户八户,占据一村者;有三五十人,坐据一庄者;有百八十个,闭寨自守者;更有三五百号人,隐没水泊者……多少不等,大小互吞;袭州破县,得粮就跑。”
张归霸边嚼边问道:“依你说来,咱大唐这天下,不是要乱了?”曹师雄抢夹一块狗肉,放到自己的碗里,点着酒碗边说道:“听么,霸哥!乱,便乱里走;战,便战里行!走好时,咱摸上一官半职,快活他三年五载!走不好呢,一刀砍了头,去他娘的!死得痛快!”曹师雄说罢,把眼瞪得铜铃一般,环望着大家。
李重霸说道:“我年把子不听曹哥啰唆,今天听来,说话气壮了好些!”
米实三口酒落肚,高兴起来。他见大家只顾吃酒夹菜,就笑着胡诧道:“今天能结识濮州三杰,又结识了泗州的两位贤弟和邢州的两位贤弟,又巧遇巨天兄弟和诸位兄弟,诚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李重霸听了就有三分不耐烦,看着米实说道:“吃酒!吃酒!哥整天就好说些之乎者也!”
柴存是条极沉稳的好汉。他听米实说话,停下筷子,随口说道:“米老大说的好。如今,在这盐粮上寻饭吃,较之前几年难多了!躲过盐铁稽查,又有官府盘剥;时有饥民哄抢,又要谨防乱兵勒索。稍有不慎,船翻人亡、血本无归!我总是担心,这路饭怕是吃不了几天了!刚才曹兄说起谣言,我倒想起年前在徐州时,有个疯道士乞饭,口里大唱:‘杀人八百万呀,血流三千里。’那疯道士招摇过市,唱罢又唱,翻来覆去,只是这两句。有人问他,他不说,也不照面;拿来饭要施舍给他时,却又不见人了。徐州的百姓尽都传说:‘天要变了,老天爷要大收人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米实说道:“要说谣言,遍地都有,不足为怪。去年秋上,我和重霸兄弟走了趟庐江。听说庐江山神庙里往来人多,我们就同去瞻望。到了山神庙看时,是个大庙会。我挤到庙里,见大殿的墙壁上有人题下无头诗,游人都伸着头看稀罕。我就把那首无头诗抄写下来。”米实说着,伸手去腰里乱摸,摸了一会儿,捏出个纸卷,递给尚让。
尚让看时,是一首七律:

独入玄宫礼至尊,焚香不为贱贫身。
秦淮两岸沙埋骨,湓浦千家血染尘。
庐阜烟霞谁是主,虎溪风月属何人?
九江太守勤王事,好放天兵渡要津。

尚让看罢,递给王仙芝。王仙芝看后,把诗句讲给大家听。
尚君长说道:“诗也平常。只是这‘沙埋骨、血染尘’,令人费解。从字义看来,当是一场大劫难要来了。”
毕师铎吃一口酒,抹一把嘴,说道:“但愿他是虚词!果真有大劫大难来临,咱们躲到哪里去?君子无远虑,必然有近忧!”大家听见毕师铎说到自身,人人停手,停住咀嚼,默然不语,好像大劫大难临头一般。
尚让闻听此言,忽然想起朝岱时的师言诫语,似有所悟,却不出声。
方特喝了一口酒,筷子夹了一根海带丝,晃了一晃,自语道:“球!不就是一死么?有啥怕?”说罢,慢慢地把海带丝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王仙芝端起酒碗又放下,抹了一下嘴,说道:“这些诗谣,不可信,也不可不信!这个世道,就是真有大劫大难来到,也不过是水旱荒年、乱兵瘟疫。这水旱荒年,眼下就是,有啥可怕?至如那乱兵瘟疫,也不过如隋末之世,天下大乱。这些呀,不足为惧,不足为惧!关紧处,只要咱们同志一心,左右照应;多聚英雄,广纳好汉;忠义行事,友情为重;舱里有米,船上有钱;东乱则去西,南疫则躲北;兵来枪挡,剑来盾迎!如此行事,岂不是万全之策么?还有何疑?躲啥躲?有何可怕?”正是:

英雄处世具铁胆,方做丈夫挺人间!

大家听着王仙芝言辞慷慨、侃侃而谈,且大是有理,都不觉频频点头、肃然起敬。
黄巢手端酒碗,大声说道:“英雄本色,自不一般!俺哥的见识,胜过古人!从今往后,咱们结伴同行,并舟而进;同帮同派,同心同志;食则同炊,行则同路;有喜同庆,遇难共担。广交朋友,仁义为先;分则力弱,合则势强。以此而行,别说行船贩卖盐粮糊口,就是纵横天下,也能遂心得志!”
大家听说,重又欢喜起来,都用竹筷击碗,“叮叮当当”,又以长吼当歌,深表赞同。真个是:

地霾干冲天门开,豪杰应运交臂来。
立马横枪谁敌手?杨柳岸边英雄排。

李重霸扯着嗓子大叫道:“遇斯人,闻斯言,虽残腿断臂,也心甘意乐!岂怕踢一脚裤裆么?”好汉们闻言,哄然大笑起来。
有首歌,单说这英雄豪杰河岸相聚的好处:

暴月荒年,夕阳昏寒,山河破碎万里褴。民反军叛,神州半寰,黄沙赤地枯禾田。朋党宦官,鲸吞聚敛,撒向天下都是怨。糊口艰难,糊口艰难,悲歌冲霄泪涟涟。杨柳岸前,罡星聚谈,展罢身手结金兰。你说谶语,他叙大观,皇朝萤光风烛残!云雾东南,风声响箭,春雷震开义旗悬。要换江山!要换江山!留下了一段佳话千古传。

这才是:

好汉相聚杨柳岸,一片赤心济世艰。
英雄紧挽英雄手,罡星应运要补天!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本文摘自《冲天英雄传第一卷》


   中国历代专制集权王朝为什么都逃不脱“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命运?苛政贪冒之下,必有英雄拔剑而起,黄巢率百万之众,风卷天下,破长安,建大齐,“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实现了农民起义军的最高梦想。而倏忽四年,就不得不退出京城,终至风流云散,又是为什么?答案尽在《冲天英雄传》之中。本书结构宏大,通过描写黄巢起义波澜壮阔的全过程,全面展现了晚唐政治、社会、经济、文化各方面的风貌,表现了封建王朝盛极而衰的必然命运和古代农民起义的失败根由。行文风格继承了明清古典小说传统而多所创新,故事进程疏密有致,语言能庄能谐,人物性格鲜明,分析针针见血。在中国古典小说传统的绍继弘扬,尤其是可读性、思想性等方面,创造了新的高度和标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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