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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家族荣耀

2015-05-07 16:10:03

  雄辩的风带来洪水

  胡同的逻辑深入人心

  你召唤我成为儿子

  我追随你成为父亲

  ——北岛《给父亲》

  在西南的一个县城里,我待了一个星期,李斌在当地的楼盘已经竣工,正进入最为关键的售楼阶段。早在三年前,我曾到过他所在的城市,办公室位于城市的中心地段,整栋建筑都由自家公司承建,占据整一层的办公室无论从格局还是布置上,都与楼上他父亲的办公室一样,这样的安排利于平时汇报工作。

  尽管格局一样,这一代人还是有自己的想法。办公室巨大的木桌子上放着几大盒雪茄,五湖四海来的人们一坐下,李斌就会扔一根古巴产的高希霸雪茄给他们,然后云里雾里地侃起来。那时的他脚上穿着一双两百块的山寨LV高帮休闲鞋,并为人们会把它当真而沾沾自喜,他上身套一件反光豹纹紧身衣,小肚子遮不住地隆了出来,手腕上的法拉利手表是买车时送的,最近他刚拒绝了一次法拉利公司组织的加勒比海之旅,因为实在是太忙了。

  李斌无论去哪里,身边总是跟着一大群人,有外地过来的发小,也有当地未来的财富继承人,他们看电影按打买票,出门是轰隆隆的跑车车队,吃饭时摆满山珍海味的大圆桌围满了人,话题主要围绕减肥和新奇的“玩具”,这显然是一个极其害怕孤独的群体。

  一天晚上去大排档吃远近闻名的猪蹄子,我被招呼进了李斌的保时捷小跑车里,接着他以每小时一百五的速度在晚高峰的车流里飙了起来,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条灵巧的鱼,在河流中左穿右插,突然一个急刹停在了红灯前,“你看,保时捷的陶瓷刹就是好使。”他戴着墨镜,转过头来对我说。

  办公室隔壁的会议室改成了一间小酒馆,平时会有当地的乐队免费在里面排练和演出,李斌自己也是一个有音乐梦想的人,在我拜访他的那段时间里,他正努力减肥,为了令自己第一张个人音乐专辑的封面显得更有明星范儿,为此他还在北京专门成立了一家娱乐公司。后来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凭借几乎绝食的方法,每天只靠两片蛋清和一点蔬菜,后期跑步健身,他迅速丢掉了60斤肉,告别了200斤胖子的形象。晚上面对着一大桌宴席,他身边的几个兄弟也信誓旦旦地要开始减肥,但筷子却没能停下来。李斌自己不吃菜,只是不停地往我盘子里夹,他对每一个新来的兄弟都是同样的热情。

  李斌喜欢送最新最潮的东西给兄弟,那次iPad发售的第二天,他就从香港进了一打,见人就发,我临走前塞还给他,他硬是又从车窗扔了进来。对于他来说,“兄弟”的定义很广泛,有第一次见的朋友,发小,他家院子里的两个散打和武术冠军,还有他的前任少数民族武警司机(在随后的两年里娶了他的妹妹做老婆,这个曾经可以为他挡子弹的男人如今关系更亲近了),这些人都可以称之为兄弟。

  兄弟们喜欢在他家的私人酒吧里喝酒,他每次总能拿出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有时候是好几摞的雪茄,有时候是存放了60年的威士忌,无聊的时候,我们会比谁的雪茄烟灰最先掉。白天如果天气好,一大帮兄弟会跑去坐游艇,他们目前的想法是买一架能上天入地的潜水艇式快艇。

  如果是在李斌所在的城市,你几乎很难跟他单独接触,因为除了睡觉,他的身边总是围满了人,话题也是破碎不堪,东一句西一句,我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在虚度光阴,这种表表面面的生活状态是我极其厌恶的。

  乐队在舞台上表演,台下的兄弟里面还有一个外国人,两个开酒庄的中年老板。老外是个中国通,已经在当地混迹了数十年,据说还有吸食毒品的恶习,李斌得知以后,已经尽可能地开始跟他保持距离。

  老外卷起了一支大麻烟,听说我在国外期间也曾飞过叶子,他似乎终于发现了一个同类,“哥伦比亚来的,非常不错”,说完就要递给我,李斌看到这一幕显得非常不安,“你最好不要碰这东西。”他说。李斌本质上其实是一个很自律的人,赌博和毒品是他绝不会碰的两样东西。我回应道:“这在美国几乎人人都抽,尤其是大学里面,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我自己本身并不享受吸食大麻的感觉,可无奈每次回到美国,在那个幸福而又贫瘠的小镇上,我总能跟这东西不期而遇。

  第一次是在一个公园的停车场里,昏暗的路灯下,驾驶座上的哥们含住盛满大麻的烟斗,用火机点燃烟草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接着吐到了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子里,然后转手交到了我的手上。于是手里拿着魔鬼的契约,我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收音机里播放着JACK JOHNSON的一首歌:

  “I JUST WANT THE TRAIN TO BREAK DOWN, SO I CAN TAKE A WALK AROUND. TO SEE WHAT I HAVE NEVER SEEN, TO FEEL THAT I HAVE FELT.”(我只想让这辆火车出故障,好让我出去走走。看我从没见过的,感觉我从没感受的。)

  混子

  李斌如今在异地开疆辟地,为他开车的是同龄的前特警,人忠厚老实,寸步不离李斌,随身挎着个包,里面是现金和银行卡,买单收尾的工作都由他完成。除了忠诚,此人以前还曾组过乐队,担任鼓手,有些玩资。身处外地,李斌身边培养起了一帮这样的人,他们年纪都不大,但社会阅历丰富,知识结构也并不缺乏。有文身的前东北黑社会,玩吉他一流,还会拉马头琴;有14岁一人离家出走,到深圳闯荡的胖子,是个杂家,说起好莱坞电影和汽车头头是道。

  这些人虽然平时喜欢插科打诨,但办起事来也绝不马虎,在一个将近35度的下午,就因为李斌头天晚上无意提到的一句话,他们开着皮卡,光着膀子,把楼盘外立在道路两旁,绵延5公里的广告标语牌统统修缮擦洗了一番。

  混过社会的人知道执行力的重要性,这是笼络金钱和安抚人心的根本,他们把信誉也看得很重,至少比政府更爱惜自己的羽毛,这是个人号召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与这些道上的人我曾有过两次长时间的接触,一次在东北,一次在海南。以至于到后来,我光看一个人的眼神,就能知道他的影响力曾达到什么样的层级。

  第一次是去B城参加一个婚礼,到了地方,宾馆还没去,直奔新郎家里。当地的白酒用缸子倒,一人一满直升杯,“仁慈”地分三次喝。列席的哥们戴着统一的金链,十分腼腆,脱了衣服后身子上龙腾虎跃。酒席之后红日当头,十几个男人去夜总会接着喝,这次还有假冒伪劣的百龄坛威士忌助兴,的士高舞曲放起来的时候,五六个人在中央舞池的弹簧垫上跳跃。五点又到一个烧烤店里喝,直到晚上10点。

  第二天结婚的庆典上来了十几辆车,绕B城一周,老规矩说车队不能停,必须一直向前开,于是前面警笛开路,畅通无阻。举办婚宴的地方立志于打造地区包席第一品牌,婆家娘家摆了40桌,落座后菜盘叠菜盘地摆在了圆桌上。米老鼠两口子打扮的吉祥物带着新郎新娘走入了会场,很快走完流程后,开始喝酒吃饭,半小时后,全场只剩两桌,另有一些大婶们拿塑料袋一桌桌地打包饭菜。

  时针指向上午11点,外来的几个兄弟已经喝高,回到宾馆还没闭眼,又被叫去新郎家里打牌。晚餐的主菜是野外吃稻谷长大的鸭子,由新郎的老妈亲自做。几大杯白酒下去,开始炸金花。11点刚过,第二顿饭又开始。这似乎就是县城普通人生活的全部,喝酒、吃饭、打牌、再吃饭喝酒,偶尔卡拉OK一下。

  新郎的妈妈是个基督徒,父亲是个沉默的男人,我拿出手机念了一段《圣经》里的话:“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老妈妈眯着眼睛,跟着在一旁轻轻地和。她说自己是个农村人,啥都不懂,就知道不能让儿媳妇吃苦,要照顾好这个家。她一个人收了8个干儿子,有一个犯了事还来家里躲了一个半月,老妈妈说着说着开始揉面,准备做面条给屋子里的12个大儿子吃,在她看来,只要到了家里,就都是她的儿子,

  在那几天里,我遇到了朝鲜族人金,出于记者的职业好奇感,我通过朋友把他约到了一个狗肉馆里。他用了一个下午,讲述了他混迹海南的故事。这又证明了那个伟大的理论: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最令人上瘾,一个是性,还有一个是分享。

  如果想把三个小时的录音整理出来的话,那么估计按东北人的语速,是一部中篇小说的字数,在这里我把它浓缩成了一段文字。

  金当初先是干宰客的活儿,通过美女“仙人跳”勒索游客。接着上面给了个机会,他要了几个人,拿着刀,坐着面包车到另外一个城市干活。证明自己的杀戮能力后,很快身边每天跟着20多个人,那段时间他对暴力上了瘾,不顺眼就开打,手上揣着土制霰弹枪四处“放炮”,其中还包括一个人对付10来个拿砍刀、嚼槟榔的本地人的光辉事迹。疯狂完后,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死,于是开始琢磨怎么赚钱,并傍上了一个韩国老板,认他做干爹,天天给他干“舔屁眼”的活儿,完成了原始积累,成了一名商人。

  讲述自己故事的时候,金的眼神里一直散发着凶光,我们盘腿而坐,隔着两尺长的桌子,我假装镇定,但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令我紧张,那是我第一次深切地体悟到目露凶光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第二次是在海南,我见到了当地的一个东北大哥,目的是向他了解一些岛上的旅游乱象。

  他开着车亲自来火车站接我,我们花了半个小时才搞清楚见面的地点。上了车后,他显得有些不耐烦,但脸上还是挂着笑容,当天晚上他把我安顿在了80块钱一晚的旅店里。

  光头,脖子上一串翠绿的玉珠,肚子隆起,很少喝酒,因为每次酒多了,场面都无法收拾。他登岛之初无非是想开个小餐馆,可为了家里人不受欺负,走上街头,打响了自己的名声。

  只花了一年功夫,他赶走了当地的湖南老大,可随后他发现自己越陷越深,离初衷愈发遥远,随即到另外一个城市待了10个月,闭关思过,回来后解散了手下的“四大金刚”。如今他白天开着皮卡跑餐馆和工程项目,深夜降临,他就把我丢在旅店里,自己出去协调一些江湖关系,要不然就是上网通宵玩“血战”麻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孩子的降生,他眼神中的杀气正一点点褪去,但是江湖自信不改。

  他说:“我的名气够街面上的人消化个十几年了。”

  一个与他每次吃大排档,能聊到通宵的朋友告诉我,他早年在东北就已小有名气,随后到广州更成了一个区的扛把子。登岛后,他经营过色情行业,年终了还会跟市里的几个社团头目一起开会,平时喜欢“溜冰”,还曾拉着这个朋友一起,朋友气愤地摔门而出。有一次在夜总会里事没谈妥,朋友出去上厕所,结果发现走廊和楼梯口的几个点上站满了穿黑T恤的光头大汉。那个时候的他满眼凶光,路上混社会的遇到都要避让三分,但奇怪的是他出门从不带人,自己也从不动手。

  谈到金,“玉珠”笑了,他们互相认识。他说:“这种人顶多算是业余演员,我这是职业演员。”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此时刚过3点,太阳刚好从窗户外照到我脸上,光线强烈得使我有点看不清对面他的脸。在一片光晕中,我问他行走江湖多年的心得,仿佛是要揭开一个谜团,他说:“一般人都是混社会,而我是在玩社会。”

  话音刚落,他的老乡敲门进来,仔细看的话,你能发现这个50岁的人其中一只眼睛是个玻璃珠子,楼下车上一个19岁,已经为他流产过三次的女孩正等着他,他有两张身份证,据说他刚从澳门崩牙驹老妈的寿宴上回来。

  一年后,我听朋友说,“玻璃眼”在岛上玩弹珠机时被民警抓捕,很快就执行了枪决,也算是对之前拖欠的两起命案有了交待。

  父与子

  与李斌第一次见面前,听说我要去,他专门派了司机来接我。那是一个大雨倾城的下午,一辆悍马车停在了路边。随后两个小时的车程里,悍马车里异常寂静,之后的几天他曾向我展示过这辆车的特别之处,那是花费五十万打造的德国音响系统。当他把黑人说唱乐的音量调高,车窗降下,虽然身处一个三线城市,但却有了美国街头的感觉。几分钟后,我们感到心脏有些难受,占据整个后车厢的低音炮的震荡令我们毛发直竖,几乎要扰乱心脏的跳动频率。

  在这辆车之前,李斌曾有一辆路虎,在一次午夜交通事故中,被拖车上砸下来的钢筋压扁,险些丧命,第二天他爸就给他买了这辆悍马H3。现在H3成了他的常用车,再加上一辆全球限量版的H2,在中国只有不到5辆。

  李斌万里迢迢地把两个H开到了小县城里,平时一般开着H3去吃路边摊(因为H2已经停产,坏了几乎没有修的可能),坦克一般的身型,“轰隆”一声停在长城和富康中间时,总会引起食客们的注意,甚至还有人拍照留念。倒是老板都已跟他相熟,每次吃饭,他埋单都不要找零。

  除此之外,李斌还有一辆法拉利(主要是老婆开,用于买菜,时不时会有刮痕)。我曾在他的院子里空踩过几脚法拉利的油门,引擎的轰鸣声一开始令人害怕,可逐渐会令人有一种肾上腺素上冲的快感,类似的体验在蹦极和跳伞中也存在,强烈地提醒着我们还活着的事实。

  “你知道超跑里为什么没有装音响吗?”从车里爬出来后,李斌问我,我摇摇头,他说:“因为超跑的引擎轰鸣声就是最动听的音乐。”

  那时的李斌在北京成立了一家娱乐公司,正准备搞文化产业,并一直在某名牌大学举办的二代企业家培训班上课,据他说班里有100多个来自祖国各地的同学,而这帮社会未来的接班人们,大部分都手持外国护照,其中不乏一些花钱就可以入籍的岛屿国家。

  转换身份自然是有着对家族财富安全性的考虑。在一个人人自危的国家,历史的教训无数次告诉我们,你可以一夜暴富,也可以瞬间失去一切,拥有的越多,恐惧感则越深,总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把玩着你的命运。

  我也曾在一个初冬回到加拿大,为宣誓入籍做准备,以防在未来一旦发生动乱,还可以躲到加拿大大使馆里寻求庇护。作为一个在加拿大待过6年的人,再次回去,我竟觉得这个国家如此陌生。

  “我一年半没喝吐过了!”

  凌晨五点半,L从外面回来,嘴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对马桶倾诉着。

  “明天一定要把那小子找出来!”

  又是一个夜晚,男男女女,KTV,满桌的骰子,10箱以上的啤酒,最后再来点雄性之间的暴力宣泄。

  感觉又回到了高中时代。

  这已经是L的第五个晚上,每天就这么喝,天微亮才回家,L的反应开始变得迟缓,注意力无法集中,走路打摆,这种生活就像吸食毒品,明知道是为了排挤空虚,可却无法停止。

  我为了入籍,这次准备在加拿大待两个星期,住在L家里,也曾参加过一次这样的聚会,空洞无聊的笑话,千篇一律的摇骰子,用性和谎言开玩笑,靠着这些,正如实验台上已死的青蛙,当电流通过身体,还会偶尔抽动两下。

  每天早上当我起床,L才回到家,然后他倒头就睡,我坐在他旁边上网,经常会听到他说梦话,有时还有绝望的叫喊。

  数天前,当我坐在过来的飞机上,我是兴奋的,可是当上了的士后,我预感这座夜幕下的城市是一座下沉的坟墓,引领我们成为他的陪葬品。

  我一刻都不想再待,脑子里只有国内混浊的空气,拥挤的人流,贫瘠而又神奇的土地,还有生活在其中或活色生香或挣扎求生的子民们。

  两个星期过去,我的相机从没拿出来过,也从没真心的笑过一回,我在这座城市的朋友早已各奔东西,满街都是90后的面孔,只剩L,可惜他已经陷入了生活的陷阱里,成为了空虚和寂寞的奴隶。

  L出去的夜晚,我喜欢午夜零点一个人,头戴SONY蓝牙式耳机,播放《YoYo Ma Play Ennio Morricone》的音乐,沿着SHERBROOKE街奔跑,从DOWNTOWN一直跑回原来住的WESTMOUNT,Leonard Cohen在这里出生和长大。

  秋日的城市夜间只有5度,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透顶的空气,享受着在广州跑步所不曾拥有的奢侈,越跑越带劲,感觉自己像一头浓雾里缓缓前行的黑豹。

  我当时已经回国8个月,这让我迫切地意识到,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正如JOHN MAYER在演唱会里说的,“I MADE SOMETHING HAPPEN FOR MYSELF.”(我为我自己做了一件大事)。

  那时我也希望有一天能拍着胸膛,坏笑着说出这样的话。

  一个人的夜晚只能上网,那个时候MSN还健在,FACKBOOK也能接通,于是我在网上又遇到了四散的兄弟们。

  一个在卡尔加里全球第三大的食品厂当会计,“再没想过形而上的问题,男人还是要适应环境。”

  一个在山东老家当会计,“身边连个说普通话的人都找不到,艺术真好,这里没人喜欢艺术,鸡巴社会。”

  一个在伦敦,拿完两个硕士,“两天打20个小时的工,当WAITER,累得跟狗似的。”

  两周后,我放弃了入籍,在回国的飞机上,我把枫叶卡折成两半,扔到了厕所的垃圾桶里,我坐在马桶上,想挤出几滴眼泪,祭奠这些年的时光。

  回国,对于我来说,就像父子关系,作为儿子,无论你走了多远,无论你多么想逃离,最后还是要归来,要面对。

  李斌从小跟父亲很少见面,由于父母关系不佳,他跟着母亲在老家读书,任由父亲在南方打拼。那段时间书没读多好,倒是认识了一大帮社会上比他年龄大的人,天天带着他们玩。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是他带着身边人玩,他很享受主心骨的感觉。

  而父亲缺失后,陪伴他的是柴油版的模型直升飞机和快艇,限量版的吉布森吉他,以及两辆哈雷摩托,未来,他还想在海南置办一艘游艇,这些玩具都能填补心中的那个窟窿。

  他还曾开着悍马跟一帮兄弟进过原始森林,在没有路的地方硬轧出路来。回想起当时车轮贴着悬崖边走的惊险,他还心有余悸,但当路程最后那片人迹罕至的天鹅湖出现在眼前时,一切恐惧都烟消云散,那次冲破恐惧的经历令他终身难忘。

  刚接班的几年里,回忆起父亲对他的评价,最大的赞美是一句“不错”。可就是这个凡事得不到父亲认可的孩子,短短的两年时间,操起了三个地产的盘。西南小镇的这个已经准备了4年,本来他的设想是做成岛屿状,每个岛屿住不同圈层的人,通过船来往,类似于迪拜棕榈岛的概念。可现在对照市场,回归现实,他只能把水系与陆地连接,更接地气一些。眼看预售期将近,他还没找到整个楼盘的定位,既不知道卖给谁,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卖,为此他很困惑。

  在男性二代群体里,父亲往往都是一个陌生的存在,也是一个你需要击败的对象,这有点像俄狄浦斯式的寓言。30岁以前大部分人往往只为了获得父亲的认可,至于之外要额外干些什么,他们既没充足的动力,也没足够的勇气和权利去实现。

  而父亲对儿子的评价往往是极端的两面。犹记得高中我临时被传唤到一个饭局上,父亲身边照例围了很多成功人士,我进门悄悄地坐在一个角落里。父亲兴致来了,突然开始点评起我,言语中提到我的一些行为,最后以“废物”定性,我无法强忍住泪水,当着众多陌生人的面赶紧用湿巾捂住了眼睛,可身体的抽动还是没能挡住。

  而在另一些时候,同样是面对一群陌生人,父亲又会过分地抬高我的价值,类似于才华横溢、阅历丰富的词语不停地盖到我的头上,身边的人不停地点头附和,而我内心只有麻木,我自己早都不相信那些鬼话了,这种感觉有些类似HBO电视剧《冰与火之歌》里“REEK”(臭佬)的角色,他本身是位王子,可在经受了严刑拷打和阉割,以及太多次希望破碎后,他变成了一条畏首畏尾的狗崽子,完全臣服于虐待他的主人。

  在很多场合,父亲会让我上去唱几首歌,次数多了之后,我感觉自己成了职业走穴演员,于是我会故意选唐朝乐队的《国际歌》,其实内心是想操翻在座的中年人们,“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实现。”

  我的父亲一年打200场以上的高尔夫球,只要有时间,每天早上六点必定下场。有一次带上了我,那次老道的球童一直充当着心理按摩师的角色,鼓励我放松挥杆。

  她问的几个问题也相当专业,“你怎么那么沉默?这么稳重跟你年龄不符啊?”“看样子你并不喜欢打高尔夫球,你父亲喜欢。”“你肯定也是从小就不在父母身边吧?”18个洞打完,我弄丢了20个球(进水或者无法找到),已是满头大汗,幸亏她没问“你幸福吗”这个问题。但我能想象得出,同样也是在无数个早上,有个还没睡醒的“小孩”,跟着打球成瘾的父亲亦步亦趋地“锄着地”。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父亲胸口的一枚胸章(抑或一种谈资),当它发光的时候,父亲自然是骄傲的,但是当蒙上灰尘之后,随时会被扔到垃圾堆里。

  那场球发生在三年前,如今年龄快逼近30岁,我突然爱上了高尔夫,并认为这是一项伟大的运动,尤其对于我这种天生充满愤怒的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修行方式。2013年又有一次遇到个球童,我说和父亲一起下场压力很大,她说:“应该反过来吧,他的压力比你大。”

  的确,当父亲跟人下场比赛,我顺带着蹭进一组时,我的发挥直接影响到了他的发挥,有一次三个洞还没打完,他就咆哮着让我到另外一个场去打,于是我像是被发配似的,跟球童两人拉着包打完了18洞,结果不但发挥不错,而且感觉天地无限宽广。

  还有一次跟父母去美国西海岸打球,父母对于曾经在美国留学的我期望很高,办理各种事务也是需要达到高效的标准,可明显我不是当生活助理的料,再加上中美规矩的差异,于是每天一早我就开始就被狂骂,“无用!”“能力差”“笨得要命”不绝于耳,几乎让我忽略了眼前绝美的自然风光。

  一次实在无法忍受,我扛着两万元的相机来到圆石滩球场的海边,阴云密布,太平洋的浪循环往复拍打着大地,突然一个大浪过来,直冲脚下,鞋裤尽湿。

  我脱了鞋袜,反而身心放松,这时上帝造福,乌云散去,日光倾城,正好晒晒沾满盐水的行装,也难得第一次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石头上看千万年不变的海,聆听它的呼吸和诉求。有人跟我说过:面对大海,不应该感到渺小,而应该感到博大和宽广。

  回到会所,夕阳西下,戴着墨镜的苏格兰女风琴手正踏着步子,吹奏着古老的民谣,这仿佛是一个仪式,虽然在美国,可还不忘这座林克斯球场的根。

  当时我无法理解每天一场球的意义何在,如毒瘾般令人招架不住,于是我半夜订机票,五个小时后就飞赴西雅图,逃离这一切的荒谬。

  姑姑一家在关键的时候总给我家的感觉,上一次是女友在旧金山劈腿后,我坐了11个小时的灰狗巴士到拉斯维加斯找他们。跟他们一起我很放松,丝毫不焦虑,这很重要,也不觉得自己是废物,这也很重要。

  来的下午正好是安息日,在微软拼命工作,也无非只是拥有一个格子的姑父去隔壁借了辆自行车,打好气后一起出发,行进在森林中的城市里,两旁常有全副武装的单车运动员擦身而过,双眼直视前方,专注之极。还有许多父子,爸爸在后面,儿子骑着小单车在前面走,累了就一起在路边坐下来休息。

  去的路容易,回来全是大上坡十分难,咬着牙往上骑,虚脱的快感到家后才倾注全身。当时我跟在加拿大的弟弟通电话,他也被母亲莫名其妙地骂了一通,最后还撂了电话,他知道来美国后只会吃力不讨好,于是干脆没来。

  我唯一一次记得和父亲单独从事的活动是在清迈,那是在有着众多神庙和稻田的月光女神酒店,我们曾经一起骑车出发去探寻下榻之地的细节,当时我每天都在心里默念:去他妈的高尔夫!

  假装老板

  白天我和李斌主要在他楼盘的会所里待着,那里的一个茶室里有上好的茶叶和香灰,不管头天晚上折腾到多晚,九点前李斌都会准时来到这里,头发打理整齐,黑衬衫稳当地扎进西裤里,皮鞋锃亮地坐在大木桌前,点上一炷香,又或加热一炉沉香,然后亲手泡上一壶各地搜罗来的好茶,开始一天的工作。

  随后各个工作人员轮番进来汇报情况,他们的岁数都比他大十岁以上,有的甚至已经白了头发。比起两年前在家乡的办公室就着雪茄的烟雾,当着一帮兄弟心不在焉地处理工作,如今的他显得老练了许多,更多时候是听,然后做出判断。某些特殊时刻,他会直接拨通父亲的电话,通话都很简短,但却都是战略性的决策问题,尤其是在处理政商关系上,末了,他总会提醒父亲多注意身体。

  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也有老员工来表示感谢的,为了孩子上重点中学的问题得到圆满解决。据李斌的秘书说,多年来他从没见过老板垂头丧气的样子,只要出现,必定精力充沛,这点似乎是继承了老李总的精神,十几年前,他还只是一个拉板车的。

  闲暇时候,他带着我来到楼盘内的楼王参观,房子的面积是其他别墅的两倍以上,室内的透明恒温泳池还正在装修,酒窖正等着红酒入库,院子里用纱网隔开了一个区域,里面一只孔雀正悠闲地散着步,未来他想把这栋房子打造成自己的私人会所,接待各方友人,他也曾跟一个朋友开过玩笑,用这栋楼王换朋友手上的一辆帕加尼跑车。

  一个下午,李斌忙着在楼下大厅接待一家省城国有银行的领导班子,就融资的事进行商讨,我则换上跑鞋,沿着楼盘外的国道,跑入了旁边的乡村。在乡间的田野上跑步别有一番情趣。此时正值农忙季节,田地里摆满了稻谷垛,空气中一股焚烧麦秆的味道,运猪车从身旁经过,满眼大奶子一晃一晃,偶尔还有赤裸上身的农民跟你搭讪,接着是由近及远的声声炮响,繁忙的一天就这样划上了句号。不知道这幅场景还能存在多久,房产的开发热潮正席卷着这座县城。

  站在农田和房地产会所交界处的马路上,我突然想到,李斌虽然在这个地方驻扎数年,但肯定没机会一个人跑步出来,呼吸田野间的空气。在不到30岁的年纪里,肩上担负着两个数亿元的楼盘重压,如果这么看来,呼朋唤友,不断换新的玩具,这完全不过分,因为无论他外表再淡定从容,其实内心还只是一个孩子,这种单纯和简单是我在很多二代身上体验过的,他们说话直接,爱憎分明,内心总是充满一种善意。

  晚上的饭局有几拨人组成:准备来当地投资的老板,几个一起从外地过来的官员,还有当地的一把手和纪委书记。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在“老板”面前表现,外地的几个低级别官员们拿着分酒器干了起来,短短的半小时里,“逼着”当地的一个官员连喝了六个分酒器的白酒。坐在主位的一把手滴酒不进,微笑不语地看着饭桌上的混乱局面。倒是其中的一个女官员脸色很不好看,她拿出胃药,还是被硬灌酒,数次推托后差点翻脸。

  毫无实质内容,靠喝酒撑场的饭局之后,负责张罗的李斌在车上抱怨起来,“你看这帮官员,我说难听点,连狗都不如,没一个好东西,从来不干正事,天天就是喝酒,想着怎么占你便宜。”之前不久,县城的前一把手由于贪腐问题刚被换掉,这直接导致当地的一个大楼盘停止了发展的脚步。

  海峡两岸官员的作风截然不同。我跟随父亲考察台湾一个县的时候,县长的晚宴上有阿美族的舞蹈演出,接着是一段关于县长的简报,最后这个全台民意支持率最高的县长才大步跨进房。他亲切地与饭桌上的每一个客人握手,并谈到了每周三的接访日,任何民众有问题都可以来跟他以及领导班子交流,所有问题必须在规定时间内解决,日据时期的也不例外。最后,他还赠送了一串项链给我母亲,并破天荒地由父亲亲手为她戴上。

  第二天在机场,县长一直送我们这群大陆来的客人走到了机舱口,你能感觉到他内心承载着脚下的这片土地,而他也深知未来的发展在某种程度上取决于岛外的力量。

  卡拉OK

  几天后,在县城的夜总会里,几打啤酒下肚后,李斌突然凑到我耳边说:“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做房地产,太无聊了,天天装成个老总坐在办公室里,累啊,我的梦想一是进军娱乐业,当歌手,开一场万人演唱会,二是玩跑车。”他指的玩跑车是等三个盘做完之后,把赚到的钱投入到建设中国第一条国际级的技术赛道中去。这是受法拉利赛道的启发。他曾亲自体验过,那里的赛道可以在15分钟内干燥,15分钟内变湿。在具备测试跑道的基础上,他更希望整合各方资源,打造中国自己的超跑。至于娱乐,他曾经在北京投资几百万成立的娱乐公司,尽管旗下有几个签约艺人,但现在似乎已处于停滞的状态。

  这是李斌少有的表露自己真实想法的时刻,与同龄人相处,他更喜欢旁听和观察身边人的反应,偶尔也会抛出几句话来,但往往都浮于表面,更多与吃喝玩乐或分享一个物件有关,这个物件可以是跑车、玉器、雪茄、沉香、美酒、游艇。与他相处,虽然事事服务周到,几乎是想要什么都能满足你,但你能感觉到他内心是收紧的,无法真正走进。

  在一个夜晚,李斌还曾给我打过一次电话,他那时正在山里穿行,信号时断时续,他说自己这么多年来太累,而且见识和眼界有限,他非常希望能出国几年,充充电,他开始咨询我的看法,我对此表示出了百分之百支持的态度,并给他提了许多学习英语的方法,他在电话里很兴奋。

  半年过去了,他成了父亲更为紧密的战友,他们几乎是轮换着盯守着新楼盘的开放,一天都不能离开,银行的人要洽谈,政府的人要处好关系,就连工地打架都要李斌亲自下去处理,随着几个新盘的开张,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松绑了。

  说出这两个梦想的时候,夜总会的女孩正唱着《伤不起》,这是她们所知的最新潮的歌曲,除此之外都是一些20年前的歌,因为她们平时很少接待同龄男人。女孩们赚钱的动机截然不同。其中一个穿着黑色松糕鞋、露着乳沟的女孩,就因为弟弟喜欢阿玛尼的衣服,于是她可以花两万块买一套,而她一个月工资才五千块(由于不出台)。而另一个穿黑丝袜、白裙子的女孩,则是为了让父母和弟弟能在省城生活下去。当然也有长得洋气,穿普拉达高跟鞋的女孩,她的目的世界通用:用年轻貌美换取物质享受。

  作为商人的后代,夜总会是必去的场合,李斌的一个兄弟,平时为了应酬,一周有5天都跟叔叔辈们待在里面,而且就是城里主要的两家地方轮流换,他说“都已经恶心了”,但闲得无聊自己还是会同朋友一同前去,这个时候更能打开自己,唱一些属于自己这个年龄的歌曲。

  在逢场作戏的场合待久之后,人很容易丧失爱的能力,这其中包括付出和责任,而真正的感情却需要持续不断的沟通、两个世界的磨合,以及共同前行的力量。

  金钱可以换来一夜的陪伴,或是甜言蜜语的抚慰,这种快速消费的感觉和吸毒一样,来得快,去的时候却很容易掏空你。这是一种逃避,逃避面对真实的自己。

  圈子里另一个家里搞收藏的富二代,曾经在女友出轨后,连续去了三个月的夜场,从此逐渐丧失了对女人的耐心和信任,稍有看不过眼,便会让她们滚蛋。饮酒过量导致他的身体免疫力系统失灵,在静养了一段时间后,他终于敲定了一个认识多年的女孩,据说很能理解他,主要是父母都很满意,接着他们领了证,准备未来的几年里生4个孩子。

  性、纸巾、女优

  有一段时间我曾经在半个月里断断续续去了8次夜总会,而且遍布全国南北,同样的歌曲和内容一次次地重复上演,“女人”在你世界里的定义开始被扭曲,她们变成了一次性消费品,你跟她们只能通过“性”产生联系,除此以外你手足无措,而你似乎也只有到了那个场合才能找到真实的自我。

  王尔德曾说过:节制是不幸的,适量就像顿普通的饭菜那么糟糕,过度才像一席盛宴那么尽兴。

  对于“性”的理解,我第一次是从初中宿舍隔壁床的一个哥们处学来的。每天早上,我都能看到他的床前堆积着小山似的白色纸巾,这令我十分好奇,因为他身体非常好,几乎从来不感冒。

  “我要传授一门技艺给你,从此你的世界将再不一样。”他有一次终于同意解开自己身上的谜底。“把手放在上面,就这样摩擦,”他拿着一个橙色的杯子,演练起了手法,“一个手顶着,另外一只手保持摩擦,要有韵律和节奏。”我如饥似渴地盯着那个杯子,心里想:“这东西真有那么过瘾?”

  夏日午夜的梦里,我隐约感觉有只手在我的下半身游荡,他抓起了我的阳具,开始重复白天教导里的动作,睁开模糊的双眼,是同屋的舍友,一种触电般的感觉席卷全身,夹带着海浪般柔蜜的温暖,惊讶的同时,我却不愿打断这美好的感觉,那是一种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舒适感,随着节奏的加强,我的下半身犹如海边的沙子城堡,被温热的海浪彻底冲刷殆尽,并随着回潮被带入了大海,隐入了一片意识模糊的天国之地。

  从此,身体的一道大门被开启,随时随地,我都可以拿出钥匙,打开这扇大门,而等在后面的,往往能让我飞离周遭不尽如意的世界,体验一两秒自己全然的存在。

  渡边淳一为此曾写过:

  “到了初中一、二年级,性成了男孩们生存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主题。自此时起,男孩们便迎来了动荡的时代,他们将会与萌动于自身内部的性欲发生种种纠葛。

  在这种时期的某一天,男孩会突然感受到潜藏于自己体内的性欲正以无可名状的态势躁动开来。

  我也曾有过大腿之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莫名其妙的疼痛感的体会。有一次,我坐着翻阅字典,当“性器”这个字眼跃入眼帘时,两大腿间像被弹了一下似地有一股热流滑过。我定了定神,发现自己的阴茎已挺立起来。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什么错事便慌忙用手去安抚它,可就在手接触到它时,又引起了一阵近乎麻木的快感。至今我的脑海里仍保持着那种慌乱的记忆。

  当时我想:“不能碰它!”便用双腿去挤压那直挺着的东西,可是,这又引起了快感,而且比刚才更为猛烈。到了这种份上,我的体内似乎养了一匹无以驯服的烈马,我不知该怎样做才好。等我缓过劲来,发现阴茎早已被握在掌中揉搓着。

  就是这样,男子的自慰行为与其说出乎自然,毋宁说是理所当然要发生的。

  这种最初的体验确实称得上惊心动魄,它是那么强劲、剧烈而又鲜活,以致使我感到在男人的一生中没有比它更令人快活的快感了。”

  初中未发育完整的女同学很难成为这扇大门的钥匙,女老师一直是我眼前的红布,我喘着粗气,要把她碾倒。

  南方的夏天酷热难挡,我们的英语老师是个丰满的30岁女人,总喜欢往身上喷浓重的香水,几米开外就能闻到她的出现。另外一个教物理的老师刚从师范毕业,戴一副精致的眼镜,五官小巧,个子不高,平时喜欢穿黑色铅笔裙加白衬衫,脚踏一双高跟凉鞋,偶尔她还会换上一身半透明的连衣裙,这个时候当她走到课桌中间来,班上的男同学就会把笔故意扫到地上,俯身去拣,课后为了内裤颜色的问题争论不休。

  中国的教育制度使得学校里的女生没有丝毫女性的感觉,这也迫使一些性早熟的家伙不得不把对女性懵懂的渴望寄望于女老师身上,伴随着夏日宿舍天花板上电扇的嗡嗡声,不少人的春梦里都会出现那两个老师的身影。一次我因早恋的问题,中午被物理老师叫到了办公室训话,偌大的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个人,那半个小时是如此的难熬,她的批评之声竟然在我脑海里变成了调情之语,而翘着的二郎腿,以及一晃一晃的高跟凉鞋,更是让我面红耳赤,当时我真想跟她说:“老师,你惩罚我吧!”

  这股勇气直到5年后才爆发出来,跟我同班那些早熟的家伙们比,迟了太多,这也再次证明我不是一个实干主义者。

  女老师从我的生活中隐去了很长时间,她最后的归宿是电脑的硬盘,尤其是一个叫穗花的女人。

  青春期的遗憾回忆在穗花的“教师三部曲”里得到了完美实现。观影数年,我始终没发现任何女优可以超过穗花的演绎。不同于其他人空有叫声和制服,她的表演是立体和细腻的,有一种颓废、成熟而又倔强的魅力,尤其是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小恶魔”气质更是别人所无法模仿的。尽管她的身高只有160cm,可是其中却蕴含着无尽的爆发力,她黝黑的皮肤散发着一股健康美,坚挺的双峰配上毫无赘肉的小腹,这是曾被万千AV迷评选为最为性感的身体,而也难怪她最后还专门出了一本教女性如何“驯服”男性的书。

  她在书里这样写道:“作为一枚准小恶魔,女人们要想魅力无边,首先要舍弃的一样东西就是对男人的依赖。虽然每个姑娘都多多少少会幻想,希望伴侣可以保护自己、让自己尽情撒娇、疼爱自己,可是回头想想自己从情窦初开到穿梭一段又另一段感情中,有悟性的姑娘们都会思考,这样的恋爱会不会因为自己对男人过度依赖而变成‘只是在实践自己的梦想’。”

  可惜2008年穗花退出了AV界,之后拍过几部电影,客串过一些娱乐节目,还当过电台主持,负责回答少女的困惑。2011年,她出了一本名为《笼》的自传,其中关于她成长中的一些细节,其阴暗程度丝毫不逊于饭岛爱的《柏拉图式性爱》。

  书中说,在她1岁到3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因为要照顾患先天疾病的哥哥而把她寄养在亲戚家。2岁的时候她哥哥死了,父母离婚,她被迫与母亲和外公一起生活。当时母亲欠了一个高利贷公司的人很多钱,这个人多次在穗花面前对她母亲扯头发、怒骂,可奇怪的是母亲竟然还保持与他的交往,为此外公与母亲断绝了父女关系,穗花被送入了儿童福利院。

  幼儿时期穗花被那个男的绑架并一起生活了近一年。讽刺的是:这男的对穗花还非常照顾,结果穗花居然在这男的身上找到了从未体会过的类似父爱的感觉,穗花在回忆中一直用父亲来称呼他,最后男的死在狱中。母亲再婚后,继父居然一样也是个欠了一屁股债的人,从6岁到15岁的9年里,继父经常对她施以性侵犯,母亲视而不见。

  由于抽烟与家庭等问题,穗花遭到专科学校取消奖学金,因此背了八百万的债务,只有选择退学,并曾一度考虑自杀,继父知道后对她说:“如果去被卡车什么的撞死的话,反而还有钱拿呢”。2003年,一间刚成立的艺能事务所社长找上了她,利用穗花想成为歌手的梦想,引诱她签约之后才告知:“这个契约其实是拍AV的”。社长以六百万的违约金威胁她,穗花就这样走上了AV女优的道路。

  NHK做过一期20分钟的穗花访谈节目,她带着主持人回到了自己的母校鹿儿岛垂水市南中学校,在已经废弃的音乐教室黑板上,她用粉笔写下了“我爱南中……爱”的字样,那是她的真名,就像她所扮演过的那些角色,我总能隐约地感觉到,她是在用生命去演绎和承担生命不能承受之痛,并以此抚慰了世上一个又一个孤苦的灵魂。

  “自我成长的方式是手淫,而自我毁灭也许就是答案。”

  在去日本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对日本AV女优的了解胜过好莱坞明星,可是当我在东京歌舞伎町的一家AV专营店里站定时,我才发现自己认识的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四层小楼的柜子里摆满了各色DVD,过道窄得只能允许一个半人通过,而片子的口味从一楼的略带小清新,一直上升到四楼的血腥暴力、人与自然和屎尿屁,脚下的旋转楼梯嘎吱嘎吱响,一路上行,我仿佛在人类欲望的巴别塔里穿行,刺激的强度在不断地增强,以至于到了四楼,我竟不敢直视。

  回到一楼的时候,我看到一对中年日本夫妇正在挑选光碟,那感觉就像是在买一枚婚戒,我有点太大惊小怪了。

  而在15年的观影史后,我终于有机会见到了片子里的真人。

  嘉龙片场位于风景秀丽的元朗地区,这里有着中国30年前的原生森林风景,据的士司机说,成龙以前也在这里拍戏,可现在已不复昔日风光。

  投资上千万的划时代大戏3D肉蒲团即在这里拍摄,演员包括有德国血统,身材丰满、演出风格粗暴的原纱央莉,以及可爱有余,灵气不足的周防雪子。她们的出现令无数国人心头一震,为此剧组还组织了一个粉丝团,一个大巴的眼镜男们在车上兴奋地鼓掌,下车待影棚的铁帘缓缓向上打开,一众影星身着古装齐齐露出真容,男的可谓是身材高大,威猛之极,女的则是袒胸露乳,美腿林立。

  由于前一晚才温习过两位日本演员的作品,面对真人难免心跳加速,女主演是个被香港人称为F奶的靓模始祖雷凯欣,并故意弯腰呈拾柴状显露身材谋杀菲林,可我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两位岛国的居民,大中午的太阳尤其猛烈,也加剧了荷尔蒙的分泌,当然多年的梦想也得到了实现,无数个孤独的夜晚之后终于迎来了大团圆的结局。

  两名女演员端坐在遍布古代场景的影棚里,往左边看去,一个巨大的香肠耸立于水池当中,突然在导演的要求下开始喷起水来,引起众人欢呼雀跃。

  蹩脚的日语翻译似乎并不能传达我问题的精髓,而疲惫的女优们也不与挺立的我进行眼神交流,而是低着头玩弄自己身上的饰物,以掩饰不适,这令我心中充满了哀伤。

  对于第一次拍AV,面临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最不适应的就是有那么多人看着,第一次紧张地都哭了。

  两个女孩几乎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你们私下跟男优往来吗?

  工作结束后就不再来往了。

  你们的理想是什么?

  央莉的回答是无论如何,这辈子就想演戏,并要为此一直努力下去。

  而雪子的回答充满了日本漫画的感觉,“让观众开心,身边的人开心就好。“说这话时,她脸上挂着纯真的微笑,两个小虎牙令每个男人都能产生极强的保护欲,她之前还提到自己很享受拍摄AV的过程,因为那可以让人快乐。

  更触及心灵的问题还没问出,(其实都涉及具体操作和演员的基本修养)外宣人员就开始倒数时间了,没办法,顶硬上。

  对性如何看?

  女优们似乎从没被问过如此深刻的问题,先是尴尬地笑,接着用“这是展示女性魅力”的回答搪塞。

  突然身后电影监制大喊一声“请停下来!(止めて〔yamete〕)”女优们被强行夹走,电影即将开拍。

  卡拉永远OK

  夜总会的小姐们背后都有故事,父母离异、初来乍到招工被骗钱、家里有人重病,但她们一般没有穗花决绝,一过12点,她们的手机就开始响个不停,那是她们的年轻男友,一群好吃懒做、吃空女人的家伙。

  在一轮轮小姐进来,“选妃”过后,夜总会其实还遵循着一丝传统:我的女人你不能碰。这种暂时由金钱搭建的伴侣关系一般很牢固,而能否带走则取决于小姐自身的意愿,以及你的沟通技巧和个人实力。这似乎是台湾和日本一些高级夜总会的前身,除去酒精和身体上的刺激,有些顾客已经开始寻求一种精神上的认同和交流,甚至会有遇到红颜知己的幻想。

  我曾经和竹联帮的兄弟们一起坐在台湾的一家夜总会里,大家围坐在半开放式的包厢内,舞台的中央一架电子琴加一把女声就是表演的全部,桌上的酒水是加冰的陈年格兰芬迪威士忌。老男人们兴致来了会上去用标准的英语演唱Frank Sinatra的《My Way》,而喝到一半,赶来的是身着便装,正在竞选区议员的政客,他们的投票少不了社团的支持,几杯酒下肚后,立马匆忙离去继续拉票,扬言要握遍选区内的每一双手。

  最后竹联帮的一个老大站上了舞台,唱了一首闽南语的《朋友》,使我顿悟了台湾的政治。

  “有朋友的扶持 我什么拢不惊 朋友来做阵 着爱逗相挺 有缘做兄弟 着爱重情义 有你斗扶持 一路行来拢顺利 因为尚好的朋友就是你 朋友来做阵 着爱逗相……啊不管路多崎 因为有你做阵行 啊讲话会大声 因为朋友你作伴 啊有你我尚大 啊有你我一定赢”

  在日本的歌舞伎町,在一个五百强咨询公司日本合伙人的带领下,我终于得以以外国人身份进到了一家以坦克大战为主题的陪酒酒吧。吧台后面的日本姑娘只会说日语,平时也只接待日本人,她拿出了一个电动转盘,上面的指针指向哪里,就需要喝酒或者做一些暧昧的动作,半个小时过去,我杯子里的酒还没喝完,我这才意识到喝酒是佐菜,交流才是主要目的。

  可在中国,大部分人毕竟才刚洗脚上田,唱歌和搂女人还是主要的发泄渠道。最受欢迎的歌曲主要是节奏单一、韵律易记的口水歌,人们之间的交流也仅限于插科打诨和调情之语,伴以筛盅机械化的敲打声。这一切都有农业社会的味道:村子里,白天人们一边劳作,一边唱着荤味十足的山歌,天一黑或农闲时,男人们就开始琢磨女人。

  也有已经玩腻了的,开始自创玩法。三个人坐着,叫上十几个小姐看着他们斗一宿地主。两个人来坐着喝酒玩,另外带上40个女孩一起,但却连碰都不碰一下。还有人凌晨四点半来,一次叫六个小姐进房,轮番玩筛盅,输了就耍赖,直到面前的小姐一个个喝得不省人事,他才满意地离去。

  在国外,KTV是留学生们的主要娱乐方式,我所在的那个城市里有个同学一手创办了“猛狼会”的组织,一开始只是一帮孩子天天去KTV玩,后来实在无聊,于是开始系统化、正规化。

  先是每人发一条美军专用的“狗牌”挂在脖子上,刻有自己的编号和花名,同学外号叫“参谋长”,首要任务在于每次圣诞节、新年这种大型节日,他必须要判断是否会在KTV里遇到仇家,打起来绝不能输。

  这个组织的男人叫狼,妞儿叫羊,一开始的武器配备是防暴警察用的甩棍,一般去KTV“羊”的名牌包里都会放上这些武器,随时拿出来用。

  虽然在正规黑社会眼里这都只是些小屁孩,可暴力和权力毕竟是能令人上瘾的东西,尤其是当你的“羊”从自己冬天的靴子里抽出一根甩棍,啪的一声甩出来后,递给你时对方被吓傻的表情。

  同学一次见到一个好友被越南帮的人爆了头,变成了《喋血街头》里张学友的痴呆模样时起了退意,他所认识的一个刚出狱的都开始转行做餐馆,他们这样自娱自乐实在没有意思。

  可也有成员愈发入戏,自从同学走后,他的两个朋友通过意大利黑手党的途径搞到了一把德制鲁格手枪,上膛之后,头戴恐怖分子面具站到了仇家面前,一人举枪威胁,一人手提甩棍逐一打爆了跪在地上的“屁孩们”,无比酣畅淋漓。

  也许是我们几个人在那段时间已经压抑到了顶点,好几次在夜总会,我们不但没有把小姐们扒光,反而自己先脱光了衣服,小姐们只在一旁傻笑和看着,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们是否见过相同的场景,一群年轻人却显得比老男人们还压抑,而一旦释放,只有脱光。

  女人

  李斌喝到高兴的时候,会点两首自己的歌,一首是柔情慢板的城市情歌,据说由他自己创作,画面里他一会儿含情脉脉,一会儿故作深沉,导演还是行内的大牌。当时制作专辑时,本来可以从歌库的两万首歌里直接购买,其中不乏现在烂大街的口水歌,可以迅速把无名小卒捧红,但他还是拒绝了这种选择。另外一首中国风的MV里面,他的老婆欣然出镜,这个16岁就决定跟他一辈子的女孩,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女孩是李斌的初恋,16岁的他曾一个人跑到女方家里提亲,说服了她的父母,他遵循着先成家后立业的古训。

  可对于一个完整的男人,该经历的总会经历。李斌一直是我们公认的模范丈夫,当我24岁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一进门,两个孩子已经开始叫爸爸了。但他之后长期扎根外地,我们一直对他如何摆脱男人生理上的局限而疑惑,在一个雪茄烟气弥漫的房间里,他道出了自己如今百毒不侵的原因。

  李斌婚姻第一次出现危机是在几年前,公司里的一个女孩令他神魂颠倒,整整一年,每一天都只想跟她尽可能多地在一起。可是跟女孩在一起的时候,他总对家人充满愧疚,而在家的时候,他又不可避免疯狂地想着外面的女孩,于是两股力量不停地撕扯着他,他的脾气变得暴躁。

  四部诺基亚手机被他从阳台上扔到了江里。一次出拳狠击墙壁,导致右拳小拇指边上的骨头断裂,直到一个月后去钓鱼,右手突然疼得不行,他才去看医生。术后不久,他的右拳又一次猛击在了墙壁上,骨头再一次断裂,这次他没打算做手术,算是给这段感情做个记号,留个回忆。

  因为跟这个女人在一起,他的生活变得支离破碎,疏远了兄弟,荒废了生意,一回家就溜到楼下打电话,一直到半夜困得不行了才去睡,为此父亲对他发出了最后通牒:“你再这样下去就废了!”

  这句话份量十足,父亲在他生命中一直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他曾多次对我说过,自己没有别的信仰,家族的荣耀和壮大是他唯一的信仰,语气中有着一丝悲壮和无奈。最后他来到了父亲的办公室,扑通跪倒,泪流满面地向父亲认错,发誓自己回去一定要做个了断。

  四五次反反复复的分手后,他们去了一趟国外,以旅行的方式结束了这段感情。我开玩笑地问他给了多少分手费,他笑着说:“没多少,但那一年里我算过,因为这事至少少赚了一个亿。”接着他伸出自己的右拳,小拇指处果然有凹陷的痕迹,这成了他日后拒绝诱惑的护身符。

  百年前,三妻四妾还是社会的常理,而这个梦想从未在中国男人的心中断过,尤其是当你拥有足够多的社会资源之时。年轻貌美的姑娘和秃顶老头的搭配并不令人意外,这是父亲在外频繁能见的场景,倒是他总带着母亲一路同行,以至于一些老板百思不得其解,他最后只好回答:“我身体不行。”

  16岁去美国之前,我是一个连跟女孩说话都没勇气的人,至今我都没搞清楚原因何在,那个时候父亲非常紧张,他经常鼓励我和弟弟走出去,甚至还叫一些叔叔带我去酒吧里,为的是让我打开自己。

  第一次去酒吧我已经17岁,带着我去的叔叔自己端着酒过去跟四个女的聊了起来,把我一个人扔在了原地,我那个时候戴着顶白帽子,显得手足无措。突然服务员走了过来,还端着一杯红酒。“先生,那边的一位女士想请你喝一杯。”

  我顺着他的手看到一个比我大的女孩在招手,于是我端着酒就走了过去,具体聊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可时隔一年后,我回到那个城市,又找到了她,我们一起去了夜店,还站上舞池的高台,两个人的身体紧贴着扭动了起来,那还是我第一次在公共场合跟一个女孩缠绕在一块儿。自此之后,每次我去夜店,都会一个人走上高台,旁若无人的跳起来,以至于有一次早上起来,我发现自己的两个膝盖全部磨破,组织液和血沾满了被单,我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在前夜做了一个贴地滑翔的动作,事后我一个月没有出门。

  有一个老板在关于女人和后代的话题上,曾给我上过一课。

  “你四年至少要赚一个亿,记者也别做了,否则谈什么财务自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这么说了,他们总是弄不明白我的父亲有那么多的资源,为何不做点实在的事情。

  坐在我对面的老板五十出头,但样子显得不到四十,此时他正跟家里最小的老婆发着微信,为了打消我的怀疑,他把免提开着,开始了一串对话,今天他给英国留学回来的她的任务是学会做一种特制的米饭。

  “这里有个小兄弟,他不相信我们家过得如此和睦。你谈谈自己的看法,为何一个女人无法接受其他女人的存在?”

  话筒那边传来一阵娇滴滴的声音,“那只能说明这个女人还不够爱这个男人。”

  与四个老婆同床而居的日子是快乐的,这里面包括银行行长和法院法官,他说如果哪天他死了,其中两个甚至能陪他一起。他喜欢那种睡觉时往任何一边一摸都是暖和的感觉,说这比得上任何保健药,令人光彩四射,幸福无比。

  每次出去旅游,他都会与她们一起开一间大房,然后一起吃饭逛街。不出意外,他马上会有第五个老婆,他还发牢骚说本来想找个艺术方面的,结果最后还是个搞金融的。

  “我以前就不愿捅破这个底线,但最后想通了,你与其在外面偷偷摸摸找小姐和情人,还不如都娶回家,你这是要对她们负责的,你们是一个大家庭。第二个老婆最难被洗脑,但是后面就水到渠成了,我的目标也许是20个吧,到时一个大家庭一起生活多快乐,这比独生子女孤苦伶仃地强多了,而且你的赌注也不会压在一个人身上。”

  赌注很明显是指下一代人的接班任务,目前他8岁的儿子每年会拿到200万的资金,用于做借贷和各种投资,而这笔钱受着严格的控制,他必须每年拿赚到的钱出来抚养老人和亲戚,以及安排大家平时的旅游消费支出,最后到手的也只有2万块钱,但10年以后,等他成年了,这笔钱加起来有2000万,这个时候他就可以自己出去闯了。

  “首先我要教会他负责任,这包括孝顺老人和养家,二呢就是我要确保他在任何地方都有活下去的能力,而至于能混多大,这就要看他自己了。”

  脱光

  同龄的兄弟对于富二代们似乎比其他群体更为重要,这些孩子们平时接触的都是叔叔辈的人,听他们汇报工作,掌握他们的命运,在饭局上向他们敬酒,给他们送礼,奉承他们,在夜总会里陪他们唱上一辈人的歌曲,以至于同龄人之间的关系显得如此稀缺,也如此重要。

  于是喝酒,猛烈地往肚子里灌入各种颜色的液体往往会成为聚会的主题,我曾见识过12个人在20分钟内消灭掉10瓶白酒的惨烈场面,也亲自体验了冲浪的乐趣。冲浪在这里与阳光沙滩无关,它指的是依次与同桌的每一个人打关,无论你选择的是摇筛盅还是划拳,但你必须取得胜利,输了则罚酒并退回到前一个人继续闯关,直到你踏过他们所有人的尸体。当然最后一个人还可以成为“大浪”,如果你不幸输了,则要重头再闯一次关。

  中国应该是全世界喝酒最暴力的国家,我想每个人都会认识一个因喝酒丧命或残废的人。我的一个哥哥,一家自己创业,道路系统监控网络公司的小老板,喝完酒后突觉胸闷,心口疼,于是去了兰州的医院诊治,照例医生给他上了万能的吊瓶,之后他胸口巨疼,无法忍受,医生姗姗来迟,哥哥就这么走了。

  喝酒误事,喝酒伤人,可尽管如此,还是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奔赴酒场,以至于到最后,没有酒大家似乎都不知道该怎么交流了。父亲一年300顿宴请,酒场经历无数,从新疆3斤白酒酒量的座山雕,到蒙古包里歌唱不停的一家人,再到大小官员和四套班子,最后还偶尔有社会大哥准备做正行的,可那么多年下来,他一次都没醉倒过,每次都是全身而退,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江湖奇迹。

  酒品即真实的人品,也有装疯卖傻之人,尤其是一些饭局上,为的是引起同桌的注意,显示自己的利益地盘。

  我曾见过一个媒体人,喝酒从来都是自斟自饮,拍起桌子骂娘也绝不含糊,尤其是对于那些有钱的老板,谈不拢就叫人滚,并声称钱都是自己赚回来的,虽然最后大部分上交,也谈到愤青的无用,还是搞点风花雪月好。最后一哥们聊到了一个名人,并对她的作为颇有微词,认为她赚钱太狠,于是这位媒体人斜瞪眼看着他说:“你知道我跟她什么关系吗?只要她有一口饭吃,我就有饭吃,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她就有饭吃。”

  还有一个音乐人,几杯酒下肚后,他说自己中国乐器样样精通,可以从几千年前一直玩到现在的,世上就一个,并正在多处拿地,准备建公馆,还要开发衍生产品,包括服装和茶叶。最后他兴奋地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iPad,放了一段自己上某娱乐节目的视频,又从包里掏出一叠见人就发,关于自己辉煌过去的资料。

  新一代人喝酒很少谈事,因为聚在一起的时间有限,在最短的时间内,如何灌醉自己,放倒别人才是最重要的体验。

  由李斌做东,在森林酒店的房间里,我们等待着马三的到来。为了相聚,他硬挤出两天时间来南方。开了一天的会,还没顾上吃口饭,他刚下飞机就直奔过来。由于脱离了日常的生活圈子,因此人特容易放开,没有任何顾虑。不到一个小时,两瓶红酒和一瓶洋酒已经在马三的带领下喝干了。他每次举起满盈的红酒杯,一边说“你们随意”,然后自己就咕噜咕噜地倒进了肚子,这令身经百战的王铎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酒是为“苦逼的一代”而喝,马三酒风彪悍,吐起来也不含糊,先是吐到了厕所里,接着又吐到了地板上,他说吐是为了能喝得更多,而喝酒比的不是酒量,比的是持续喝酒的能力。听到身边的王铎在抱怨自己的生活,他抬起头就喊:“你们都别抱怨,谁也没我苦逼!”接着我向王铎简单阐述了他的苦逼生活,一旁的王铎听完说:“我终于快乐起来了,因为有你这个最苦逼的垫背!哈哈!”接着大家开始互扒衣服,赤身裸体地在床上蹦了起来。

  王铎的父亲对他保护得很严重,不让出国,不让开车,就连他现在开的公司都是跟父亲的朋友合作,可最令他气愤的是父亲对母亲的背叛。一次饭局上,我坐在父子之间,每当父亲张嘴,王铎就当着一桌人的面打断他,“就你干的那些事,你现在还有脸发表看法?省省吧!”父亲尴尬地笑笑,只好闭嘴,母亲在一旁也不说话,默认了儿子为自己辩护的做法。

  最近他们突然喜欢上了被扒光衣服的感觉,一开始很别扭,但当裤子褪去,底裤褪去,竟有种解脱的感觉,用王铎的话说:“太爽了!”半场过后,几个男人光着屁股,还喊着要吹掉三瓶新送上来的国产拉菲红酒,端着面条的服务员进门后迅速退了出去。

  突然之间,马三倒下了,那是我唯一一次见他断片儿,以往喝完三顿酒,他还能开车送我回酒店。可这次,他的头侧卧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旁边躺着同样不省人事的李斌,而另外的人则悄悄关上门,光着脚回到了房间。我由于过于兴奋,第二天大拇脚趾奇痛无比,接下来的几天只能跳着走路,后来才知道是我人生第一次痛风发作,那时我27岁。

  狂欢在短短的一个半小时内结束。

  第二章 灼热的光环

  在一个平庸的时代里,没有动荡与变革来证明自己的出众才智,缺乏精神领袖而丧失灵魂皈依的源动力,我们都在麻木地饰演自己的社会角色,忠诚地履行自己的社会责任,而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自己所为之奋斗的目标究竟是什么,上学,工作,恋爱,结婚,生子,生老病死,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你跟其他生物同样都是有机物,我们只是来世界走一遭罢了,和其他生物没有两样,在你的世界你不自觉地被限制住,你的衣着被外界所定型,为了生存遗忘本身的才能,当往下看着密密麻麻的小生物,高速公路只是空荡荡的。

  ——《搏击俱乐部》

  马三是个工作生活已经被安排到了45岁的男孩,鼻梁高挺,平时常穿黑灰色调的衣服,他曾调侃说这反映了他一直以来的心情。最近他刚跟相处了5年的女朋友分手,事情起源于母亲的坚决反对,随后家族里的长辈们也轮流开始做工作,而他如果一意孤行,结果只有一个:被家族所驱逐。

  我第一次见马三是在去美国的航班候机楼里,那时我跟着一群老板去海外上课,同批的年轻人不多,由于父辈的友谊,马三的父亲主动介绍了我给他认识。飞机进入平飞后,坐在商务舱的马三主动走了过来,跟身处经济舱的我身边的人换了位置。接下来的10天里,他还主动跟同组的学员换了房间,我们两个搬到了一起,以至于最后在草地上上课的时候,我们两个人也待在同一个角落里,有时甚至泡在泳池里,远离听课人群。

  曾经在加拿大留学的马三从小在酒精里泡大,他所在的城市酒文化相当强势,饭桌上必备筛盅,一顿晚饭可以吃5个小时,主要是喝酒,用当地话说是“屁股沉”,马三还在上小学时,放学后背着书包就跟同学们拿着零花钱进了酒馆,一晚上每人可以干掉三瓶啤酒。

  长大之后的马三还是常常以酒精为伴,自从两年前回国后,他失眠愈发严重,酒精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这种痛苦。在加拿大的时候,马三一开始还能找到几个人喝,到最后一年,就只剩下了自己的一个老乡,他们两人经常一晚上就着六斤装的洋酒玩筛盅,对饮,这样棋逢对手的感觉不是在每个人身上都能找到。

  小型飞机在拉斯维加斯上空盘旋了五个来回,每次钻入气流都会引起机身巨大的震荡,我紧闭双眼,感觉这架飞机还没降落也许就会在空中解体,耳边回响起了中国老板们的鼾声,他们占据了这架飞机超过一半的机位,任由飞机如何左右上下晃荡,他们还是睡得很香甜,能从日常生意中抽身而出,对于他们已经是最大的享受。

  最终,飞机降在了跑道上,美国乘客鼓掌庆祝这次成功的着陆,惊醒了睡梦中的中国老板们。窗外的沙尘暴开始肆虐,遮蔽了大半个天空,在这个距离龙年还有一天的日子里,正是这座赌城一年里最为萧条的时期,不过即使是繁忙的夏季,它的光彩也早被紧挨大陆的澳门夺去。可是这么一群中国老板(人数达130人之多,分两班飞机),却偏偏在除夕夜来临之前,抛下家人,飞越半个太平洋,来到了他们第一次踏足的美国。

  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里,马三拿起纸和笔,玩起了轮盘赌,十把下来,他的筹码已经翻了一番,这是他在加拿大赌场里,交了很多学费后掌握的规律技巧。半夜两点,我们从冷清的赌场里走了出来,找了间越南河粉店坐下,这是每个加拿大留学生的共同回忆,因为在那个寒冷的国家,越南河粉总是最暖心的食物。

  这次同行的还有马三的父母,但我很少看到他们之间交流,就算是说话,也是安排工作和讨论行程,按马三的话说,“就是上下级的关系”。马三的父亲早年在南方一带闯荡了数十年,完成了原始积累,因此他的成长中几乎没有父亲的身影,一直到现在,他还是一个陌生的存在。两代男人之间的沟通从来都是天底下最微妙和困难的事情。

  木船行驶在平缓的科罗拉多河上,两面是六百万年的陡峭红褐色岩壁,老板们拿出相机一张张地拍合影,几乎没停过,安静的峡谷里回荡着一阵阵“Yeah”的声音,印第安人船长最后也成了摄影师。一天的峡谷观光下来,一个穿着西装,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老板嘟囔着:“啥破山啊,还没我们河南的山好!”

  有的老板觉得一下飞机眼睛突然变明亮了,因为从没见过蓝得那么透彻的天空,还有的老板走在街上看到美国小孩毫无拘束地打招呼就很感叹,这种绽放是在中国小孩子身上看不到的。最令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是美国的车子竟然会主动停下来,让行人先走,这足足让他们兴奋了一路。可这一切对于有着留学背景的马三,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洛杉矶的中国导游直接告诉游客们买干细胞保健品和名表,先是以自己举例,说自己站一天都不累,就是因为吃了补钙的药,从中国来的老板们几乎人手一大袋。在名表店里销售小姐拼命地推销:“这个配得起你的身份,一块10万的平时戴,一块20万的重要场合戴。”一个老板在买了一块30万的百达翡丽之后立刻戴上,他说奋斗了那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有时间买东西给自己。

  在旧金山,导游介绍情况像演二人转,但也不忘间接地介绍这里的高科技结晶——干细胞胶囊,最后大巴停在了九曲花街,紧挨着一家保健品店,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人们似乎对吭哧吭哧地爬上景点不感兴趣,他们更热衷于在保健品店里消费,每人平均都消费了2000美元以上,带回去的是肝药、肾药、性药、干细胞药。

  马三的父母也买了几大袋干细胞胶囊,这起初遭到了马三的强烈反对,因为他知道这东西的药效并没导游说的那么神奇,他更是对导游总是让大巴停在景点旁中国人开设的商场前颇有微词,这种走马观花加半强制性购物的旅游方式,令他感觉非常低级。

  一个大巴车的老板身家加起来怎么也超过50个亿了,可走的却是北美老年人旅游团的路线和待遇。马三跟后座的三个同龄人试图发起一场政变,可惜无人响应,其他人似乎非常满足。就是每天的行程稍微满了一点,四点起床,八点回到酒店,起早贪黑,最后一天更是提前四个小时就被送到了机场。

  三天的旅程里每顿饭吃的都是中式自助餐,马三曾要求自费吃些当地的正规西餐,但被导游拒绝了。之后在思科总部的餐厅里,由大中华区的一个经理讲解思科的发展历程和理念。屏幕上都是最基本的商业概念,讲到企业的使命和理念,无非也是帮助顾客成功,为顾客、员工和商业伙伴创造前所未有的价值和机会。130个企业家听得津津有味,并称这是几天以来最有收获的两个小时,他们最后还在思科的标志前合影留念,有些人甚至围着经理要签名。

  马三实在看不下去,中途走到了停车场里,因为只要在国外上过商科的人都知道,刚才的演讲内容实在是入门级的商业常识,他说自己更愿意去思科内部参观,跟他们的员工交流,这比空谈企业文化靠谱多了,毕竟远赴重洋并不是为了来看几个幻灯片的。二代的眼界和见识决定了他们的作为会跟父辈有很大的不同。

  还有一次,父亲的36洞高尔夫球场项目请了一家景观设计公司来操作,因为有某位国外大牌设计师的参与,设计费达到了千万的级别,可当马三用英语跟设计师亲自核实过后,才发现原来大牌拿到手的只是挂名费而已,可中介收取的却是具体的设计费,这中间的差价有10倍之多,于是这场骗局此时才被揭穿。

  之后在夏威夷的海边,伴随着一轮明月,我们每天晚上喝到半夜两三点。马三是一个很有服务意识的人,除了总抢着买单之外,当身边的人提出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例如每天晚上的酒水,都是他从度假村的小卖部里拎过来,还有好几包零食和几根小雪茄。这点来自于父亲的言传身教,老马总从第一次做生意就跟人合作,有钱大家赚,哪怕自己亏了也不能占人便宜,这种人生哲学多年来从未变过。现在他是一个资产百亿合资集团的董事长,里面的股东有资产实力比他大的,但都认他为大哥,冲的就是他的为人。

  马三平时跟不熟的人话不多,回公司两年,干的基本上都是些杂活,还远远达不到李斌独自操盘的自由度,更别说分派部下干活,常常受到抵触和漠视,他的想法也很难在集团内部推行,这是二代通常会遇到的问题,尤其是当老一代还在持续影响着这个企业的时候。

  马三有一辆2011款的奔驰G55,闲时他会把这个方盒子开进旁边的沙漠里,同时按下车内的前中后三差速锁的控制开关(这样一来马力会在四个轮胎之间,根据抓地能力自动转换,以防陷胎),在起伏不定的沙丘间“冲浪”。按他的说法,如果只是在城市里开这辆将近200万的野兽纯属浪费,车对于他来说就是男人的玩具,应该拿来蹂捏。

  以前对豪车的狂热,在回国的三年里被工作慢慢磨淡了。有一次他借朋友的兰博基尼开了一个星期,才发现超跑会给生活带来如此多的不便,到哪里都被人围观,在城市拥堵的路面上驾驶起来非常不舒服,还要因为无法提速而使得发动机积碳,之后他对超跑丧失了兴趣。

  野生动物

  第二次出国,我们一起在非洲和迪拜度过了半个月的时光,他跟温哥华的酒友随身带了两个筛盅。一个晚上的时间,我们一共五人采用三对二的斗酒方式,在非洲草原上喝光了一个餐馆里所有的啤酒,最终以我方三人剧烈呕吐告终,可他们两人似乎才刚开始热身,我在那一刻才真正明白了他们为何在加拿大只能对饮。游戏的一开始还是输了喝一杯,很快就加成了三杯,后半夜半睡半醒间,马三每次喝酒前的口头禅萦绕在我耳边:“今晚喝死算了!”

  堕落和放纵,这本身都是极度愤怒的一种报复,愤怒的是自己的无能,也愤怒自身价值如此微不足道,在内心的深渊,马三其实一直在求救。

  我所接触的所有二代,他们的父辈无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幸存者,一辈子几乎没有任何困境不是顺利地被突破,他们的口头禅往往是:“我不知道‘难’字怎么写!”可由于有这样强大的父亲,下一代往往生活在一个被过度保护的环境里,跟父辈相比,他们平凡得没有牛逼故事可吹嘘,野性全无,而活着也没有一件事能让父亲满意,读书不成功,恋爱不靠谱,就连帮父亲打理业务也不到位,唯一的指望也就是物质享受上能玩出花儿来,每个人都需要成就感,否则就如风中飘散的柳絮,可有可无。

  父亲在极度失望后,往往关注的不是儿子的持续失败,而是自己的面子问题。

  “他这个怂样,叫我如何见人?”

  “我的面子都给他丢尽了!”

  “他这样做简直是大逆不道,我只能斩断这条线了!”

  “赶紧生个孩子,也许孙子辈还有戏。”

  西方有俄狄浦斯的传说和弗洛伊德所谓的恋母杀父情结,他们潜意识里有“杀父”情结,而在东方,由于“望子成龙”的期望和压力,最后往往会演变成“杀子”,如果犬子无法突破虎父的关系牢笼,他一辈子都只能缩在镶金的龟壳里。

  第二天早上,带着严重的头疼,我们出现在了沙土路铺就的机场跑道上,眼前是一架美国赛斯纳飞机公司研制的非增压座舱、双发涡轮螺桨式6座406型行政机,价值200万美元,俗称Caravan,翻译过来是大篷车的意思,也指穿越沙漠的商队。

  20世纪初是人类第一次征服天空的年代,那个时候飞行员是最伟大的英雄,英国殖民者为肯尼亚奠定了现代航空业的雏形,尽管那个时候基本不存在机场的概念,因为非洲遍地都是平坦的土地。

  100多年后的今天,肯尼亚上空主要飞翔着的还是小型飞机,它们就像空中的士或巴士一样。我们包的小飞机就曾降落在高尔夫球场和黄土高原一样的跑道上,很少能有水泥地的待遇,有一次落错了机场,机长调转机头,立刻又冲上了蓝天,向另一边飞去。

  看似自由的飞行环境也带来了危险,2012年8月份就有一架12人座的小型飞机坠落在了马赛马拉公园里,两名机师和两个德国游客不幸遇难,这也许是由于动物大迁徙的季节,过多的游客导致飞机频繁起降所致。

  比这更危险的应该算是直升机,2012年6月,非洲总统候选人的座机就坠落在了森林里,机上六人全部遇难。据同行的肯尼亚最大华人旅行社的张总说,好利来的老总罗红经常来肯尼亚摄影,他所坐的直升飞机就曾坠落过,所幸他爬了出来,继续呼叫新的直升机,最终完成了当天火烈鸟的拍摄。

  在内罗毕的机场跑道上,来自英国,已经在肯尼亚定居30多年的飞行员乔治接过了我们的拉杆箱,与他的副手,一个当地黑人小伙子,一起将它们塞进了飞机的腹部。他身穿带条杠的白色衬衫,金边雷朋眼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们几个人钻进“大篷车”之后,乔治快速地钻到客舱里来介绍了一些基本情况,竖起大拇指后,他回到了驾驶舱里。引擎开始在耳边轰鸣,马力加到了最大,调整机头,冲着天空的方向,“大篷车”逐步加速,颤颤悠悠地飞了起来。

  上一次坐这么小的飞机还是在新西兰皇后镇的天空上,飞机也是颤颤悠悠,感觉随时会解体似地爬升到了4000米的高空,那时我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白,可是此时舱门已经打开,红灯闪烁,后面抱着我的人伸出手抵在我面前,比了个三、二、一的手势,我们就向前翻滚出了机舱。

  肮脏混乱的内罗毕被远远地抛到了后面,很快东非大裂谷出现在了下面,其长度相当于地球周长的1/6,硬是把肯尼亚劈成了东西两面,来之前我一直以为这是一条幽暗的峡谷,可飞近了我看见的却是茂密的原始森林覆盖着连绵的群峰,山谷间还有小瀑布在流淌,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难怪这里是人类的发源地之一。

  “大篷车”继续向前飞行,与大客机不同,当遇到气流的时候,飞机不但会上下颠簸,甚至会左右摇摆,伴随着机械部件尖叫的声音,似乎一阵强风就能像苍蝇拍一样,把“大篷车”拍个粉碎。我努力地把注意力投向机底,阳光透过云层撒向下面无限宽广却贫瘠的土地,可能由于高度的原因,我竟然见不到一丝生命的痕迹,可就是这平坦无垠,黄褐色为基色,带着大理石白斑的大地却能让人有回家的感觉。

  我不禁想起了《走出非洲》里,丹尼斯第一次带着凯伦驾驶着双翼单螺旋桨飞机飞越肯尼亚时的景象,凯伦望着金光闪闪的湖面上飞翔的万千火烈鸟,激动地流下了热泪,而我此时,竟莫名地有了同样的感觉,类似的感觉我只曾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有过。

  途中偶尔有几个圆形的马赛族村庄点缀其间,“那时你才会领悟从小就听说的那些事:曾经,这个世界上没有机器、报纸、街道、钟表,而它依旧运转。”

  飞机降落在马赛马拉大草原上之后,我们换乘上了流行于第三世界国家的老旧版路虎。临近中午,草原上的气温在不断升高,动物们都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乘凉,突然汽车的广播里通报,说有人发现了三只狮子正在金合欢树下休息,于是十几辆吉普同时冲了过去,人们不约而同地拿出了“长枪短炮”,围着懒洋洋的三只狮子发起了“攻击”,而我此时再也忍受不了沿路的颠簸,拉开车窗,早上吃的一点水果和麦片粥全部从嘴里喷了出去。

  转过头来,我对身边的马三说:“我操,每次跟你见面都要喷!”

  转念我想起了纪伯伦的话:当一个人沉醉在一个幻象之中,他就会把这幻象的模糊的情味,当作真实的酒。你喝酒为的是求醉;我喝酒为的是要从别种的醉酒中清醒过来。当我的酒杯空了的时候,我就让它空着;但当它半满的时候,我却恨它半满。

  据随行的一个在肯尼亚待了5年的导游说,有好几次,猎豹正准备猎杀它最喜爱的瞪羚,可是由于围观的车辆多达20多台,一下子搅乱了局面,最终无功而返。因为猎豹本身以最高速度(110-120公里/小时)奔跑的极限只有400米,一旦超过,就会导致血液酸度提高,代谢产生的体温会达到难以承受的极限,这时机体会产生保护性的“惰性”,有力使不上,迫使它停下来喘息。

  每年上演万匹角马“天堂之渡”的马拉河此时只是一条臭水沟,散发着动物尸体的腐臭味,里面的鳄鱼和河马友好地各自躺在泥水里享受着清凉。

  也许是受了《走出非洲》和《夜航西飞》的“毒害”,我并不相信坐在吉普车里能真正地感受非洲的真正魅力,因为当时的英国殖民者们是背着猎枪,以骑马或徒步的方式发现这片土地的。

  除此之外,身边自然少不了马赛随从,因为据说就连狮子都怕马赛人,只要见到远处有披着枣红色蓝条格袍子,右手持长矛,左手持圆棍的人,它们就会害怕地躲起来。因为马赛人有自己的规矩,只要伤害一个马赛人,他们会将整群狮子斩草除根,而在以前,男孩长到15岁时,必须独自出去杀一头狮子,作为成人礼的最重要部分。

  马赛人以牛为伴,从不吃除牛羊以外的动物,不吃蔬菜,以牛血代替。一般是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把牛牵到篝火旁边,然后用皮条将牛脖子绞紧,对准显露出的静脉,刺上一箭,接上芦苇或其他管状的东西,鲜红的牛血便从血管喷射而出,几分钟至十来分钟,牛血即流满用牛皮或葫芦之类制作的罐子,足有2斤左右,随即,将罐里的鲜血用箭杆加以搅动,再另加入一倍的牛奶,便成为粉红色的乳状液体。这时,围坐在旁边的主人们便拿起牛角杯依次痛饮,这就是一顿丰盛的早餐。在一头牛身上抽血的间隔时间,一般为一个月到一个半月,每抽一次血,可供五六个人饱饮一顿。

  有一天,几个中国老板在族长的带领下看完土地之后(他们想在这里建设旅游综合体),在我的要求下,我们的车队专门停在了其中的一个马赛族村庄前面。族长懒惰而又骄傲的儿子,在众兄弟的包围下走过来向我们收取门票,一个人15美金。由于他们是游牧民族,住的茅屋临时简陋,是用一些五六米长而柔软易弯的木杆在地上插成椭圆形,再将木杆上端弯成拱形,固定在两端用柱子支撑的横梁上,上面铺一层干草,干草外面抹上泥土和牛粪合成的泥巴,便成房屋。

  圆形村庄的中央白天是小孩们玩耍的地方,晚上则是牛羊的栖息地。同样的人畜同居场景,我曾经在四川甘孜的藏族民居里见识过。牛羊可以说是当地人唯一的财富,数量的多少决定了你的地位,也决定了你能娶到什么模样的姑娘。

  看我戴着电子表,一个马赛人指着自己的项链说要换,遭到拒绝后,他把我全身打量了一遍,似乎是在寻找任何有价值的外来物。随行的导游说,中国大款游客们的到来在某种程度上毁掉了马赛人的精神和生活,激发了他们的惰性和贪欲。一些有钱的游客看着在地上爬,满脸苍蝇的小孩,善心大发,于是把钱包拿了出来,让其中的一个马赛人随意取走里面的美金,结果钱包被夺了过去,最后要回来的时候,里面一分钱都不剩。

  游客经常光顾的马赛村庄里面会有一个小型集市,售卖一些粗陋的手工艺品。我们对这些似乎产自广东工厂的东西不感兴趣,族长儿子的左膀右臂带我们上了山坡,走到了水泥搭建的学校里,偷偷地拿出了狮子和猎豹的牙齿,想要卖给我们。

  马三对这一切很感兴趣,几乎没怎么议价,就以两百美金成交了一颗狮子牙,回来后本身家里从事野生动物买卖的导游一看,立刻告诉我们是假的,这只不过是被磨尖了的牛的牙齿。马三不服气,接着去南非又买了一颗鲨鱼牙齿,挂在胸前,可惜回国前就不见了踪影,他说全当做慈善了。

  第二天,面对着马赛马拉草原上的日出,我们之前约好一起出去看动物的马赛人导游还没出现,头天我们曾用一个国产的俄罗斯军用望远镜“贿赂”了这个黑人小伙子,因为酒店原则上不让住客走出周围划定的安全区域,但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坡,在改装过的路虎里游玩了几天后,我们渴望徒步观察这片土地,正如当初英国殖民者所做的,那个《走出非洲》里的女伯爵,她一个人带了几个黑人仆人,牵着牛车支援前线,途中还用鞭子抽退了一只狮子。

  眼看非洲大陆上巨大的太阳已经成了一只熟透的鸡蛋,马赛人还是未见出现,我们两人壮了壮胆,上了路。太阳升起之前正是肉食动物狩猎的时间,现在草原恢复了平静,也许可以容纳两个外乡人的闯入。

  我们全神注视着草丛里的动静,刚翻过一个小山头,身后远处一个套着马赛红蓝格子围裙的守夜人叫住了我们,他举着手中驱逐狮子专用的长棍,走了过来,表情严肃地训斥了我们一顿,让我们赶紧回去,因为我们的行为会令他丢掉得之不易的工作。

  马三为此十分沮丧,这是他生活的写照,“越界”对于他看似易如反掌,毕竟钱能解决许多的问题,但这又是一个悖论,财富挥霍之后,不但无法通过叛逆证明自己的存在,折腾完后,反而削弱了作为个体的自我价值,以至于最后只剩一个空壳。最后一天的热气球之旅他没有参加,五点钟起来后,一个人坐在门外的折叠椅上发呆。

  离开非洲前的晚上,我们坐在酒店的大堂里,点了一杯海明威最喜爱的“大象酒”(除了莫吉托之外),我说:“既然你身上有如此多的束缚,为何不交出车钥匙、银行卡,一个人出去?”“我办不到。”他皱皱眉头,一口喝干了小杯中的甜酒。

  之后另一个已经彻底接班的朋友跟我说,“马三是圈养动物,已经被惯坏了,他没那种野性净身出户。”

  在内罗毕我和马三充当翻译,陪同两个老板来到了由国内的一个大律师介绍,当地最权威的一家律师事务所,他们想咨询一些关于购置马赛马拉土地的事宜。途中我们的中型客车遭到了石块的袭击,外面一所大学的学生正成群结队地在街上大喊大叫,手里捡起石块就冲马路上的车辆砸去,更多的是一种宣泄,而不是示威,军警出动后,他们才开始四处逃散,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也许这里的草原比城市更加安全。

  律师事务所坐落于一片拥有高大围墙,24小时监控摄像头,以及保安严密保卫的商业区里,办公室的感觉跟我在印度感受到的一样,无论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混乱和破烂,可一进到房间里,你就仿佛来到了伦敦的一家办公室,会议室的墙上悬挂了一圈英国历史上著名律师的幽默肖像画,秘书端来了冰冻柠檬水。事务所的负责人是个身着正装的丰满非洲女人,一口英国口音,举止优雅,谈吐专业,身边落座的是他的男副手,这倒显得我们几个身穿运动服的人土气了。

  随着中国政府在非洲的投资比重增大,越来越多的民间资本也正涌入这片大陆,在遭受了早期西方殖民者的一轮资源掠夺过后,这里又成为了世界人民的淘金圣地,可惜除却拥有国家背景的大公司在这里承接巨大工程之外,一般中国人的生意仅限于旅游、小商品、山寨手机和假发,至于购置土地开发旅游地产项目,韩国人似乎早在20年前就走在了前头。

  通过了解,我们发现在“地球最后的净土”购置土地显然是很不现实的想法,一是土地资源的紧缺,二是审批流程的严苛,当然还有随后经营之中与当地文化法律的冲突。这让手上握着大把钱的中国老板着实憋得够呛。会议的最后一个问题,其中一个老板让我们问女律师这次咨询是否需要收费,我拒绝为这种“愚蠢”的问题进行翻译,可马三还是又做了一回“传声筒”。听到问题后,为了化解尴尬,女律师大笑回答:“不用,不用,It’s on the house(我们请客)”。

  海市蜃楼

  白色游艇在沸腾的海面上开了将近半个小时,印度裔的船长关掉了引擎,世界恢复了宁静,偶尔有几声海鸥的长鸣。头顶的太阳变得愈发毒辣,似乎要把皮肤烤焦。一脸严肃,留着络腮胡子,穿着泳裤的拉贾这时已经架好了烤架,今日的午餐由他一手操办,主食是牛肉热狗,外加冰凉的碳酸汽水。

  拉贾是迪拜最大的建筑承包公司Arabtec的常务董事,他毕业于美国德州大学工程系,1990年代初来到迪拜。出海的前一天,我们在他的下属家里吃了一顿正宗的黎巴嫩家常菜,大家扔掉刀叉,用手抓着烤鱼,扒拉着米饭和豆子。拉贾在一旁充当服务员,用中文喊着:“啤酒?白酒?红酒?”

  拉贾的家就住隔壁,这是一个新兴小区,如果不是室外40度的高温,你可能会以为自己是在美国加州的某个中产阶级社区里。饭后,他带着我们参观了他的房子,目前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国外读书,老婆也在外地工作,两层楼八间房的别墅只有他一个人住着。起初购买时,周围还是一片沙漠,售价70万美元,占地四分之一亩,三年后,价值攀升到200到250万美元之间。

  同行的廖先生和拉贾是十多年的铁哥们,廖先生当初因为一场招标会来到了迪拜,被眼前无数的吊车和建筑工地所震撼,这跟他退伍转业后初到深圳淘金的景象十分相像——那时的深圳也是一个大工地,他在那里赚到第一桶金,足足蹲在马桶上数了两个小时,虽然只有区区两万。

  商人的直觉告诉他,这里将是公司未来业务的有力增长点,于是他带了大队人马再次来到这里,准备在迪拜设立分公司。只会说几句英语的廖先生随后结识了拉贾,委托他帮助打理在中东的生意,拉贾把这个分公司纳入了Arabtec。现在,这家公司刚被阿布扎比王室收购,承担了阿布扎比新机场将近30亿美金的建设工作。

  数十年过去,廖先生的公司已经成了全世界最大的沙盘模型制造商,2008年金融危机后,中东其余四大沙盘制造商全部离开了迪拜,唯有廖的公司存活了下来,而且逐步壮大。只有中国人的劳动密集型生产才能赶上迪拜速度,这满足了当年迪拜房地产泡沫的需求——很多房子在开工日期都没确定之前,光靠沙盘卖房,就已被倒卖了四五手。

  在廖先生的北京总部,我曾参观他的“假房子”,其中有哈里发塔和迪拜世界,还有麦加的清真寺,目前中东大部分清真寺的模型都出自他手。

  几番搏斗后,一条幼鲨挣脱了我的渔线游了开去,拉贾脱去上衣,跳入阿拉伯湾里。紧接着,我也跳了进去。此时正当晌午,海水的温度高达32度,这曾经是迪拜人的天然空调,他们在最热的时候,会让身体漂浮在海面上,享受清凉。

  波浪从我头顶淹没过去后,我的嘴里塞满了盐,皮肤和眼睛变得刺痛。转过身去,迪拜的天际线在升腾的热气里若隐若现,哈里发塔直入云天,似乎连接了天地。

  我揉了揉眼睛,想确认我眼前的不是海市蜃楼,而是人类创造的伟大奇迹,可我总担心一场巨大的沙尘暴过后,这座人类的未来之城将从地图上被彻底抹去。

  在帆船酒店的套房里,我被洗浴间内覆盖四周的五彩马赛克给迷住了,还有几颗蓝宝石点缀其间,水从镀金的花洒里落到我身上。

  从进入酒店开始,我抬头仰望中庭穹顶,就已经为五彩洞窟似的走廊屏住了呼吸。可是一句:“老张,上楼斗地主去!”的吆喝,又把我拉回到了现实里,我突然意识到这里几乎已经被国人同胞们占领了。

  在自助餐厅,我要了一碗二细的兰州拉面,就着鱼子酱吃了起来,这种冲撞的混搭别有一番风味。同行的马三已经是第二次入住帆船酒店,据他说,这间2000年就开业的酒店十几年内从未被超越,而且始终保持着崭新的面貌。当初正是通过帆船酒店,世界上绝大部分人认识到了迪拜式奢华的存在,这座已经耗费了26吨黄金打造的酒店,每年都还会更换各处的镀金,以期保持永久的光辉。光说酒店大堂的喷泉,就是德国一家公司专门研制的,水从一个孔喷到另一个孔,中间不会漏一滴水出来。

  第二天,我们搬到了隔壁的朱美拉海滩酒店,它比帆船更早开张,波浪形的夸张设计曾引起过一阵关注,并且是迪拜的第一家五星级酒店。可是当帆船开业以后,这里逐渐沦为普通的商务酒店,也就是说,如果你是总经理,你的董事长会住在帆船,而你只能待在朱美拉海滩酒店。

  的确,帆船的光环实在过于强大。我们在海滩酒店的水上乐园玩耍时正值黄昏,我爬到最高的一架单人滑梯上,夕阳投射在不远处的帆船身上。那一刻,我似乎见识到了迪拜的野心。这就是酒店设计师汤姆•莱特所宣称的,世界上所有的地标式建筑都可以用寥寥几笔勾勒出来,从埃菲尔铁塔到悉尼歌剧院,从金字塔到金门大桥,那些极简的形象让人过目难忘,迪拜就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在世界版图上牢牢占据一个位置。

  而这是财富积累到最后的终极野心: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留下永恒的一笔。

  玩偶

  在迪拜MALL里,马三开始大量采购服装,他最喜欢Dolce & Gabbana的T恤,虽然要三千块一件,但经过他的手洗和保养后,可以穿五六年。据马三说,上次来迪拜的时候,同行的还有几个官员,其中一个在名牌店里逛了一圈后买了一大堆东西,但只支付了一条领带的钱,接着便走了出去,马三的父亲赶紧过去埋单。接着到了名表店,官员看上了其中的一块表,低调并且不容易被人认出牌子,便叫上马三的父亲一起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

  马三说他平时没时间逛商场,一年也就在国外旅行时采购两次服装,一次春天,一次冬天。他的父亲曾经说过:“我太了解商业世界的游戏规则了,你进入了商海,其实也就选择了一种无路可退的生活方式。因为你不可能停下来。”这种生活方式指的是时间表上按小时排列的各种会议安排和商业洽谈,你从创业或者管理企业的那一刻起,自己的时间其实已被掠夺干净,更多的是为别人而活。

  45岁的时候,老马总检查出了心脏问题,手术后休养了足足半年,当年一个从农村奋斗进城,之后借助时代之势成长起来的亿万富翁,心中的欲望之火突然之间熄灭了,他不知道做事业的意义何在,他更不想儿子接手企业后重走自己的老路。

  “经过这么多年虽说我很幸运,但人格也有受到践踏的地方,曾经也有几次都觉得有些撑不下去了。你想,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越成功对尊严和个性肯定越看重,如果你去一个地方办事,科长、科员故意刁难你,你就会感受到强烈的心理压力,以及强烈的人格尊严的缺失。我曾发誓过不能让我的儿子继续干这个事,搞房地产是求人的事,要过一道道关卡。我觉得我的人格已经丧失了很多次了,因而不想让我的儿子再像我一样。”

  马三考虑得更多的倒不是人格的丧失,他更忧虑的是自己就算再努力,在房地产这行,他恐怕是永远也超不过父亲了。

  逛了三天的迪拜MALL,最后我们来到了纪伊园书店,里面有好几本关于迪拜酋长穆罕默德的传记,我们渴望从中找到一些前行的力量,其中关于他父亲的事迹是这样记述的:

  1833年,当时由马克图姆(Maktoum)家族所领导的巴尼亚斯部落(Bani Yas tribe)只有800人。在“没有抵抗”的情形下,他们离开了阿布扎比,从沙漠绿洲迁移至迪拜,成立了新的王朝。那时,迪拜还只是一个千人左右、被泥墙包围着的破败渔村。这次迁徙是这个家族做出的第一个大胆决定,后来的历史证明,这种魄力一直存在于家族的基因中。

  马克图姆家族的统治延续了182年,历经11任酋长的和平交班,在中东历史上可谓罕见。政治上的超然稳定成为了迪拜商业发展的基石。

  1894年,胡塞尔酋长上任,那个时候他的脑子里就有了自由港的想法。当时阿拉伯湾对岸的伊朗正在自己的港口增税,胡塞尔为了吸引伊朗商人,取消了5%的关税,并派人去游说伊朗的几大商人,给予他们免费土地和政策支持。1901年,伊朗最大的几个商人全部把生意放在了迪拜。两年后,原本一年停靠迪拜五次的英国商船,将迪拜设为了固定停靠港口,每月停靠两次。几年后,迪拜就成了国际港。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由于伊朗保守的经济政策(1970年部分商品的进口税高达40%),大批商人横跨海峡来到了迪拜。在迪拜,伊朗人和迪拜人的比例是三比一。仅在2007年,据估计就有150亿美金从伊朗“流失”到了迪拜。

  到了近代,迪拜的历史上又出现了一位雄心勃勃的领导人,他就是现任酋长穆罕默德的父亲——拉希德酋长。

  当拉希德还是王储的时候,他就通过各种渠道筹资三百万美元(相当于当时迪拜数年的经济收入),用于拓宽河道,方便大船进入。

  继位后,他又把建造迪拜的工作交给了英国人,从金融到饮用水系统,从城市设计到货运,这些英国人受拉希德酋长的个人魅力感召,相信终有一天,全世界都会知道迪拜的名字。

  与此同时,那些曾经向拉希德酋长贷款的商人们都成了亿万富翁,这是一个共赢的结果,正顺应了拉希德的座右铭:对商人有益的,也必将对迪拜有益。

  1971年,港口建成,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亲自来剪彩,随后拉希德又建起了5亿美元的造船厂,跟一直以来的最大竞争对手巴林对抗。1979年,他在一大片荒漠里开工建设39层迪拜世贸中心,这成了当时中东最高的建筑。接下来是世界上最大的人工港,这个项目正如之前的所有项目,遭到了一致反对,包括年幼的穆罕默德,当时也想说服父亲,他担心此举将令迪拜彻底破产。他的父亲悠闲地吐了一口烟,说道:“我之所以现在建造这个港口,是因为以后你会彻底无力支付这样的项目。”这句话深刻地影响着穆罕默德,在这之后,他的大手笔甚至超过了父亲。

  从1960年到1980年,迪拜经历了爆炸式的增长,市区面积翻了16倍,人口增长了5倍。而阿布扎比、沙特和科威特这些石油大国,资源大部分投入到了皇室的奢华生活和庞大的官僚体系中,为数不多的投资也仅限于海外的股票和债权。“这种投资1美元能赚10分,但迪拜从每1美元投入基建的钱里都能获取5美元的回报。”迪拜股票交易市场的主管曾这么分析。

  存在的价值

  当天在杰尼亚的专卖店里,我们恰好碰到了从意大利专门飞过来的裁缝,于是马三叫上父亲,一起订制了四套西装,外带几件衬衫,据说要比国内便宜三分之一。他马上要去上海从事金融业,行头必须备齐,这是他给自己未来定的一个目标,以后他将有一半时间留在家乡,一半的时间用来开拓新的疆土。(据最近了解,这个目标似乎又要延后了,走出家乡并没那么容易)数年前他曾在温哥华的一个意大利西装店里做过一套衣服,当天一个矮小的老头又跪又站地给他量身,商量布料选材,足足花了两个小时,令他十分感动。最后拿到名片一看,才知道眼前的裁缝是品牌的北美分部总裁。

  隔壁的LV店里挤满了抢包的中国人,女售货员小姐甚至连票据都开不过来。我们在店里遇到了一个来自重庆的售货员小伙子,他从事奢侈品行业已有10年,本身也有家族企业,但已没落,只得靠自己打拼。

  我们坐在凳子上听他讲路易威登如何从帮法国皇室叠衣服,收拾行李箱开始,一步步发迹,还有LV为何要进军机械表业。接着,他戴着白手套,拿出了LV帆船赛的纪念表,开始讲解它专门的比赛功能,一晃眼一个小时过去了,部门经理时不时过来看一眼,然后又皱着眉头离开,估计是在纳闷怎么还没成交。说到激动处,小伙子眼里竟泛出了泪光,旁边不时有挎着腰包,戴着金链的平头男人凑过来,指着柜子上摆放的挎包询问价钱,那架势似乎是在菜市场买猪肉。马三最后看上了其中一块价值6万的帆船赛纪念表,在询问父亲的意见后,联名信用卡没有得到批准使用,因为父亲只认百达翡丽,因为那东西不但保值,还有升值的空间。

  入夜,阿玛尼酒店的窗外,世界上最大的露天喷泉演出谢幕了。

  喷泉由美国Bellagio赌场喷泉的制造商WET公司设计,总投资2.18亿美元,比美国的Bellagio喷泉大25%,最高可以喷到150米,相当于50层楼的高度,并配有6600个灯光以及50个彩色投影机,喷出的水柱有一千多种变化。

  16岁的时候,我曾经在拉斯维加斯的Bellagio喷泉边驻足过,水柱和灯光音乐所营造的浪漫气息深深地打动了我,正如电影《十一罗汉》的结尾,一行人偷盗赌场成功后,齐聚在Bellagio喷泉边,有一种人世间的圆满。

  马三拿出电脑,开始查看自己回程后的工作,几乎每天都排满了各种会议,他又有些失眠了。因为一个地产项目的关系,马三跟着父亲走遍了中东所有的国家,住遍了各大酒店,光是阿玛尼就住了三回,但是酒店只有黑棕灰三色的设计令他感到乏味,试想一个渐入暮年老头的设计又怎能吸引年轻人呢?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圣城麦加,跟父亲躺在清真寺的地板上,看着数万人围着天房转圈,这场活动千年来从未中断。困了,他们就和衣而睡,早上被阿訇的诵经声叫醒,宗教的永恒感感召着他,他一直在思考着自我存在的价值。

  为了脱离这种庸俗至极的旅游方式,我们下了楼,在迪拜夜间38度的高温里横穿数条马路,走进了一家当地的餐厅。临近午夜,里面穿着白袍的迪拜男人们刚吃完晚饭,正悠闲地抽着水烟。这个国家的居民们不愁吃穿,因为但凡在迪拜经营生意,必须要有当地人的担保,而担保人的条件则是从生意随后的利润里抽取提成,这也是大部分迪拜年轻人的经济来源,几乎相当于零花钱,因为除此以外的生活基本开销,这个国家都包了。

  迪拜人和几倍于他们人口的外来劳工几乎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给我们开车的印度人拉吉朗已经在迪拜待了十几年,作为一个素食主义者,他每天饭量极少,往往就是自己带点饭,上面撒点豆子汁,或者再加个馕。六天的行程里,他的车上总是响着只有一句话的印度语经文唱诵,我问他这首曲子有多久,他说:“你是问能放多久还是能唱多久,放可以放8个小时,唱则可以永远唱诵下去,因为这是赞美湿婆大神的。”

  我问起那么多年他对迪拜的印象,他说:“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钱,你自己看看,有什么啊!?如果不是为了赚钱养家,我早回去了!”

  走在回酒店的路上,举债建起的哈里发塔直插夜空,似乎要拔地而起冲破一切束缚和障碍,电视里美国总统竞选的第二场辩论马上就要开始直播,我们还无心睡眠。我翻出微博上克里希那穆提关于独处的一段话跟马三分享,马三则似乎更喜欢关乎热爱的一段:“你必须亲自去发现什么是你爱做的事,不要从适应社会的角度来选择职业,因为那将使你永远无法弄清楚自己到底爱做什么。你心中有爱,让爱自己去运作,它就会带来正确的行动,因为爱是永远不会追求成就的,它也永远不会陷入模仿之中。”

  午夜刚过,我们来到了印巴居住区的夜店,交纳了150迪纳尔(相当于40美元)入场费。这里是迪拜的另一面,中东压抑了千年的性能量在其中爆发。在阿拉伯电子乐中,靠墙站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女人。她们摸你的屁股,过来和你搭讪,埃及、乌克兰、俄罗斯、黎巴嫩、中国女人,统统450美元一夜,回酒店或者去她家,随你。

  一个来自福建的女人走近了我们,按她的说法,以她的年纪和长相,在中国的人肉市场里已卖不起好价钱,可在迪拜却能卖出将近3000人民币的价钱,皆因老外对东方女人的年龄不太敏感。很快,她的出现又招来了四五个同样从中国过来的女人,她们几乎都只会用英语报价和说自己家的地址,其他外语一句不懂,也许是语言沟通上的障碍让她们客源不多,倒是酒店外面站街的中国女人生意更好一些,因为她们从不挑顾客,价钱更是低廉。

  作为中东的性都,迪拜曾经严厉打击过卖淫业。本地最出名的夜店Cyclone曾经上过《名利场》杂志,还出现在好莱坞电影《谎言之躯》里。由于国际名声太大,2007年被迫关闭。早在拉希德酋长执政期间,他就曾下令严厉打击卖淫业,其结果是当地的英国银行差点倒闭,因为排队来取现,准备离开迪拜的女孩实在太多了。

  我曾经在台北、曼谷、悉尼、拉斯维加斯、芝加哥、蒙特利尔、东京、巴黎、中国南方某小镇的红灯区都混迹过,从脱衣舞店到高级应召女郎,人类最古老的行业蓬勃发展,可以满足每一个性瘾患者的需求。

  大部分中国人其实对脱衣舞酒吧只是一时的好奇,但一般不会再去第二次,因为外国女人健壮的身材和赤裸裸的表演往往会糟蹋了来客的心情。但一旦遇到水平高超的钢管舞女郎也能欣赏到一出艺术化的演出,蒙特利尔的脱衣舞全世界出名,女郎们往往只靠单手就能悬挂在钢管上,并像杂技演员般绕着柱子旋转,偶尔头朝下用双腿缠绕着柱子,头发散落一地,眼神却锁定着每一个男人的心。女郎们有些是大学生,兼职来跳舞,但平时也必须去健身房锻炼身体,以至于大部分的女郎们身上无一处赘肉,屁股浑圆高翘,极富弹性,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身上总有一种爽身粉的味道。

  如果眼神对上了,女郎们就会走过来问你需不需要“特别的注意”,钞票塞进内裤后,女郎就开始当着你的一帮哥们儿,用身体的各个部位在你身上蹭起来,这往往伴随着尴尬和兴奋,这是被人注视能带来的两种情绪,一首歌的时间过后,演出结束,女郎轻轻的在你脸颊上献上一吻,然后踩着市场上能买到最高的高跟鞋离去。

  巴黎的脱衣舞店最为讲究,里面是不能像美国一样扔钞票的,进门前你必须先购买代金券,拿着这些券你才能消费,免去了赤裸裸的金钱交易味道,女郎们也很有礼貌,眼睛里没有野心和膨胀的欲望,反而真把这件事当成一门艺术,而如果你真想看这种形式的最高表现,可以去疯马俱乐部,不同于老旧的红磨坊,那里是法国人对女性胴体的新时代想象。

  而在拉斯维加斯和芝加哥,女郎们则更为狂野和激进,当你付了更多的钱,来到小房间里,享受一段私人时光时,她们抽打自己的臀部,发出嗷嗷的叫声,不停地让你延长时间,甚至提出吹奏一曲的请求,这令我很难接受,毕竟我不是一名驯兽师,这也不是箫瑟和鸣的场所,可尽管如此,私处在哪里都是不让触摸的,这是行业为了保护舞者定下的规矩,也给金钱交易留下了一丝底线和尊严。

  高级应召女郎则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你可以在带密码锁的私人会所房间里挑选,其惊艳程度令你直冒虚汗,然后交易一般会在五星级酒店里发生,而且调情是必须的,她们往往是察言观色的大师,也见过不同的世面,更懂得知道如何摆弄男人的心理,最重要的是,她们从不添麻烦,也不会找麻烦,简直是男性心目中完美女性的代表。

  一无所有

  无论是在高级酒店还是商场门口,我们总能见到几辆显眼的白色奔驰G55,沙漠城市由于污染和雨水少,车还是崭新如初,马三说迪拜的酋长自己就开一辆这样的防弹吉普,每天游走于各个世界级项目之间,早上起来,他还喜欢坐着直升飞机在空中俯瞰自己的杰作。

  这个长着鹰眼的男人显然是找到了自己的热爱,就是通过售卖梦想,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沙漠民族带到人类社会的另一个高度。迪拜的车牌从0到100号之间均属王室,在马三看来,中国的有钱人面对这些人的时候,几乎都成了屌丝,因为人家的皇室尊崇感并不是金钱可以买来的。

  可他所不知道的是穆罕默德酋长也曾多次拒绝接班,直到他的长兄——马克图姆酋长强令他成为王储,而在穆罕默德酋长小时候迪拜其实也并不富裕,就像马三小时候也是在农村长大,直到房地产成为中国经济创富的发动机之后。

  在马三的老家,有一次为了去沙漠看日出,我和他三点出发,行驶了一个半小时来到了沙漠的入口处,其中经过了好几个穆斯林村庄,戴着白帽子的老回回已经走在了去清真寺的路上,他说自己从小就在这样的村庄里长大,院子里可玩的东西特别多,可惜土地最后被政府征收,院子也被推平了。

  穆罕默德曾经是一位F14战斗机驾驶员,喜欢喝绿茶,在沙滩上慢跑。他喜欢在阿拉伯海里钓马林鱼,去非洲和巴基斯坦打猎。他是长距离赛马冠军,拥有世界上最多的纯种马。他坐拥180亿美元的财富,落后于其兄长哈里发酋长的230亿美元。

  20岁的时候,穆罕默德酋长已经掌管了迪拜的警察和安全部队。22岁的时候,迪拜取得了独立,他成了世界上年龄最小的国防部长。

  他有两个王妃,19个孩子(包括收养的)。大王妃是包办婚姻的产物,她的样貌不为外人所知,一直安居在深宫里负责照料孩子。二王妃是2004年穆罕默德酋长从约旦迎娶回来的公主,平时经常跟着酋长全世界收购马匹,她在迪拜会议中心有自己的办公室和私人电梯。

  试图打造人类未来都市的他,喜欢用手吃饭,这是贝都因人的习俗。他们把大块的羊肉(包括羊眼球和羊脑)混着米饭塞入口中。饭后将手伸入香薰当中清洁,任由烟气在头巾内升腾。

  穆罕默德酋长小时候住的房子由四个互相连通的房间组成。早年,室外的热气透过厚实的珊瑚墙渗入到房间里,一家人往往选择在屋顶度过大多数夜晚。唯一有门的房间是厕所,里面的地板上有一个洞,下面是挖出来的坑,旁边有个浴缸,洗澡的时候,皇室一家从一个泥缸里往外舀水,冲刷自己的身体。这在当时的迪拜已经非常奢侈,因为大部分人都在海里沐浴。1958年,当穆罕默德酋长十岁的时候,他全家搬离了这个地方,现在,他还会时不时回去拜访这栋老房子。

  这会让他想起那个困苦的年代,当中东各个国家都已经靠地底的石油暴富的时候,迪拜还在苦苦地寻求自己的出路。马三曾开着他的黑色奔驰G55带我到沙漠里看日出,我们凌晨3点动身,在经过伸手不见五指的乡村时,隐约能听见清真寺第一次祷告的诵经声,他说自己从小就出生在这样的小村子里,可惜家里的大院子早已被推平征用,童年的回忆也因此一去无复返,他成了一个没有故乡的人。

  在出国的头天晚上,马三喝多了,在酒店和从外地来的女友睡着了,手机一直出于无人接听的状态,直到他的姐姐跑到房间里来。等他醒来时,他的姐姐正站在床头看着他,第二天他乖乖地回家收拾行李,一路上跟父母打起了冷战,但他很清楚自己再继续这段恋情的结果,被家族驱逐,或者乖乖顺从。

  但他放不下这个在加拿大就认识的女孩,他认为以后很难找到一个能共患难的女人。到底是活出自己的价值,还是为家族而活,这是他最纠结的地方。滋养我者,必将毁灭我,在拥有财富的同时,马三似乎被拷上了枷锁,他认为目前自己手上的筹码还不够,不足以与父母谈判,他期望能在去上海后开展属于自己的金融事业,更重要的是获得自由。

  回国后,他在午夜的微信上发了这样一句话:

  “感觉自己什么也不缺,仔细想想又什么也没有。”

  马三的手机里一直存着几段他在古巴哈瓦那街头录制的音乐人音频,里面还能听到波涛的声音。那是一个穷开心的国家,夜店里的一瓶啤酒就能换来女孩子一夜的芳心,5美元就能让街头艺人们乐在其中,满头大汗地唱上一晚曲子,两美元就能抽到刚从烟地里卷出来的上等雪茄(到了中国价格翻20倍),汽车坏了有人义务帮你修一个小时,最后还拒收酬劳,这是实行了市场经济化的国家所不再拥有的,马三一直渴望在古巴变革前再回到那个他心灵的故乡。

  2012年的元旦,本来计划去大雪纷飞的俄罗斯与昔日的同学滑雪,可临时调整的公司年会日程又一次挤掉了谋划已久的出行。新的一年,马三收到了由国内一些业内顶尖企业家二代组成的协会的邀请,可父亲告诉他要先把根基打牢,还不到抛头露面的时候,于是他拒绝了组织的邀请。

  无畏的勇气

  阿联酋航空的空服人员端来了香槟,肥大的A380飞机整个二层甲板都被头等和商务舱所占据。阿航的总裁是阿迈德酋长,穆罕默德酋长的叔父,同绝大多数马克图姆的家族事业一样,它必须优质、获利,当然还要耀眼。

  当初阿航向政府贷款1000万美元启动公司业务,它只有2架租来的飞机和3条航线。短短5个月后,阿联酋航空就将自己的第一架飞机送上了蓝天。第三年起即连年盈利,十年内每三年半增长一倍,幅度惊人。截至2012年年底,阿航共运营191架飞机、30架空客A380,还握有209架飞机的巨额订单。未来它将成为空客A380和波音777的最大运营商。

  正在建设中的迪拜新机场名为“迪拜世界中心国际机场”,位于杰拜阿里港东侧的沙漠中,建成后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机场和整个中东地区的新地标,和英国伦敦希思罗国际机场和美国芝加哥奥黑尔国际机场加起来一样大。年客运量预计可达1.5亿人次,将彻底打破航空界普遍认同的机场客运量上限为一亿人的共识。

  平躺在舒适的座椅上,我脑海里回忆起了这些天和马三在迪拜的种种经历,我曾经在阿玛尼酒店旁边巨大的喷泉边陶醉,泛舟于朱美拉运河酒店的曲折水系中,从阿联酋MALL里的世界第一大滑雪场直冲而下,并体验了朱美拉海滩酒店水上乐园里的世界第一个站立式出发水道,当然最令人难忘的还是帆船酒店的水下餐厅,隔着一层玻璃,里面有上百种珍稀鱼类在其中游弋。

  这一切过后,我的记忆最终停留在了马路边的幼苗上,它们每天依靠以色列的滴灌技术顽强地向上生长着,只有在那时,我才意识到这里是沙漠,也是全世界降雨量最低的地方之一。迪拜的水是由海湾地区众多的海水淡化厂淡化而来,这里的水是世界上最昂贵的水,生产淡水的花费超过了生产汽油的花费。而生产淡水的同时,大量的二氧化碳排放进了大气层。这就是在所有国家里,迪拜居民的平均碳足迹最多的主要原因——其平均碳足迹超出美国人两倍以上。当然,你也不能忽略这里还是世界上最为炎热的地区之一,为此一栋栋的摩天大楼和巨型商场只能让空调开足了马力,以至于来到室内甚至需要穿件外套,而室外则变得越来越热。

  有专家测算迪拜的水仅够维持一个星期,也就是说一旦经济崩溃,首先遭殃的并不是个人的收入,更为严重的是这座城市将会因断水而无法存活。外刊曾评价中国为脆弱的超级强国(Fragile Superpower),那么迪拜就一定是脆弱的超级城市(Fragile Supercity)了。

  经历了2008年的金融危机,借助老大哥阿布扎比100亿美元贷款的帮助,迪拜此刻似乎又活了过来。尽管迪拜乐园项目依旧没有破土动工的迹象,棕榈岛和世界岛的工程也告暂停,但穆罕默德酋长和这座城市却已无法停下脚步。2015年迪拜的石油资源将全部用尽,也许是为了庆祝这一时刻,名为“迪拜眼”的全球最大摩天轮也将于那一年竣工,它属于一项投资98亿元人民币的“蓝水岛”项目,高210米,比英国的“伦敦眼”高出76米。

  迪拜从来就不相信自己会倒下,正如2008年底耗资15亿美元的亚特兰蒂斯酒店盛大的开张典礼一样,耗资2000万美元的烟花汇演足足持续了两个小时,让不久前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的烟花成了儿戏。而2009年底马克图姆更成为了英国塔特萨尔花格纯种马拍卖行上的最大买家,他的顾问们花费了约195万美元为他购入了8只马驹,其中最贵的一匹小雄马价值约30万美元。至此,凭借着手中700匹正在接受训练的赛马(每匹平均投入103万美元),穆罕默德酋长成为了赛马史上最大的赛马拥有者和饲养者。

  飞机开始进入平飞状态,我拿出电脑,点开了电影《欲望都市2》,片中来自阿布扎比的神秘酋长在用英语形容迪拜的时候突然卡词,在和翻译用阿拉伯语沟通了一番后,翻译对着女主角说:“其实酋长想表达的意思是:迪拜已经完蛋了(Dubai is over)。”酋长马上接着说:“对,阿布扎比才是未来所在。”

  可你却不得不佩服穆罕默德酋长的勇气,而那些对众多世界第一的追求,多少是基于一个残酷的现实——迪拜的石油和天然气蕴藏即将在2015年用尽。在迪拜,目之所及都是冒险,穆罕默德酋长在一次对少数人的演说中说:“我身为领导人,到底要让迪拜维持原状,做一个传统的国家,还是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放手赌一把,摆脱桎梏?”按他自己的解释就是:“人们永远只会记得第一,没人会记得第二。”

  旅程即将结束,我给座椅旁的马三念了《夜航西飞》里的一个段落:

  “可能你过完自己的一生,到最后却发现了解别人胜过了解你自己。你学会观察他人,但你从不观察自己,因为你在与孤独苦苦抗争。假如你阅读,或玩纸牌,或照料一条狗,你就是在逃避自己。对孤独的厌恶就如同想要生存的本能一样理所当然,如果不是这样,人类就不会费神创造什么字母表,或是从动物的叫喊中总结出语言,也不会穿梭在各大洲之间——每个人都想知道别人是什么样子。”

  他似乎没有听懂,因为“红火”历来是他的生活态度。在他看来,女人不能缺,酒局不能停,金钱不能少,旅游不能断,父亲不能叛,可是他却没有留一点时间给自己,我又一次想起了迪拜公路边接受滴灌的小树苗们,正如这座沙漠城市:

  “感觉自己什么也不缺,仔细想想又什么也没有。”

  第三章 两代人的寻找

  前往某个地方,寻找完全的孤独,寻求心灵上的空,让自己成为一个超然于一切观念之外的人。

  ——杰克•凯鲁亚克《达摩流浪者》

  在一次企业家的游学课堂上,短短的四天里,光子最后被全班100多人推选为最绽放的学员。她很少抱怨,更不指责社会和他人,说起话来,总是面带微笑,充满正能量。我从小就讨厌这样的人,他们往往是班主任的宠儿、教育体制的走狗,以及祸害同班同学的纳粹,在我看来,纯粹的善和纯粹的恶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光子一家五个孩子,她是老大,其他几个分别在澳洲、英国和法国留学,上的都是名校。这跟父亲的教育有关,作为一个从农村建筑工地干起,开过车马店,当过铸造厂技术员,养过奶牛,目前是北方三线城市的资源行业老板,他的国际意识出奇地强,从小就告诉他们地球村的概念。当初光子在国内报考大学的时候,莫斯科大学和英国的一个学校曾录取了她,但是出于一种愤青的想法,她决定去日本帮助民间维权第一人王选打官司。

  从小语言天赋突出的她,在日本待了8个月就拿下了日语一级,剩下的4个月里考上了日本的四所大学,其中包括东大。可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有日本哈佛之称的庆应大学,那里一年只招36个留学生,1000个中国人能出来10个。去日本的时候,家里只给了30万日元,很快钱花完了,光子不好意思问家里要,于是开始打工,与此同时,她还拿了四份奖学金,一个人支撑起了自己四年的全部学费和生活费。

  开学典礼上,新生们都正值人生最好的18岁,大学把毕业了50年的校友们请回来,于是就有了这样的场景,大礼堂里黑压压地坐着的是黑发的小孩们,台上则是白发的老头老太太。典礼结束后,两代人搀扶着在校园里散步、照相,有的老人走之前将全部遗产托付给了学校,刚进校的学生从中感受到了属于庆应人一辈子的骄傲。

  毕业典礼上,学校又把毕业了25年的校友请了回来,意思非常明确,即这些各行各业的中流砥柱从此开始,需要照顾和提携后辈,当时就有几个老板捧着鲜花欢迎光子入职。尽管日本的失业率一直居高不下,但庆应的毕业生从来就只有择业的困惑,而无就业难题。在日本的大企业里,每当入职典礼结束,其他人都各自散去,“庆应帮”就开始互相招呼聚在一起。

  同样是18岁,光子已经成了天之骄子,可她的父亲当年由于家里有六个兄妹,家庭环境很差,他只得放弃了考大学教书的愿望,转而去公社当砖瓦匠养家,一干就是两年,之后的三年还开起了100多亩的车马店,身兼会计,专做过路马车驴车的生意,一驾马车收5毛钱,一天能收100来块钱,几间房的大炕上加起来能躺100多人。

  虽然环境不同,可是两代人其实都是在进行原始积累,一种是财富上的,另一种是思想上的,而且他们都有饥饿的鞭子抽打着,只不过一个被动,一个主动。

  和尚的修行

  在中国,历史上难得的30年政治稳定期和经济高速发展期催生出了第一代富豪们,这里面只存在西方定义的“新钱”的概念,因为未来10年,财富的传承高峰期才正式拉开帷幕。

  在此我们似乎只能定义第一代老板,他们中笼统地可分为两类,一类是草根,他们文化教育程度低,出身贫寒,几乎在没有任何社会资源的条件下,在传统产业里建立了自己的商业王国。而另外一类则是精英,他们受教育程度高,其中不乏海归和高学历者,往往专注于金融和互联网两个“性感”的产业。

  人称“和尚”的老板是草根的典型代表,他的经历与光子的父亲如出一辙,但更富传奇性。

  “今年的地产项目开盘就销售了将近两个亿,另外一个自治区的商业地产大佬的楼盘,抄袭我们的打法,但同期相比,只卖出去60来万,差得没影了!”面前的老板信佛近20年,为人温和厚道,人称“和尚”,说起自己今年的业绩,他两眼放光。

  我们坐在一家高级会所的园子里,夏天即将结束,树上的蝉鸣达到了高潮,这种动物一生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黑暗的地下度过,唯有最后一次蜕皮和初次交配之时才飞到树上,新生命诞生后便死去。

  “我总结过自己的一生,前半生活出人样,后半生活出人味。”

  和尚是村里的第一个高中毕业生,毕业后为了养活一家7口人,被迫去外地打工。对于一个毫无背景和技术优势的农村娃来说,出路只有两条,一是卖体力,二是卖嘴皮子。当时身高1米57、体重83公斤的他加入了霍林河煤田的建设队伍。

  首先是每天四人一组,从冻土里挖取4立方的沙子。然后是卸火车皮,四人小组一天能卸3车,也就是180吨的建筑材料,最高纪录是在15分钟内卸掉了60吨水泥。又由于个子小,和尚在采石场干起了掏炮眼的活儿,脚上绑一条绳子,戴着风镜钻进40多公分长、30多米深的洞里,往里面填满炸药,炸出来的石头足够一年时间清理。这些工作的工钱是一块钱一天。

  住的地方就是部队用的活动板房,冬夜在中间立一个汽油桶,中间掏个窟窿,然后把煤放到里面烧,大家穿着棉衣棉鞋睡觉,白毛风带着雪顺着墙缝往屋里刮,早上人从雪里爬出来。工人们做饭用的是冰泉水,化完后,大铁锅里的牛羊粪就有半盆,呈红茶色。尽管浑身都是虱子,可睡觉却很香,这种工作一年到头没有休息,只有春节回家十几天。

  回想起那时的生活,和尚觉得“连驴都不如”。

  命运的转机很快到来,工地上的水暖师傅生病回家,队长把活儿交给了和尚,工资提到了3块一天。和尚于是领着五个人,白天去旁边的大队偷师学艺,晚上回到自己的工地上,竟然照猫画虎地也按时把水暖装了起来。

  脑子灵活加上敢干,和尚在矿区闯出了名声。第二年建筑队为了培养后备人才,要派一个人去学习,队长想派弟弟去,副队长想派小舅子去,会计想派情妇的儿子去,这三个核心人物互不相让,后来全票通过让和尚去学。

  学了三个月之后回来,薪酬成了一个月180块钱,和尚23岁就收起了大师傅的钱。接下来的一年,他更是通过溜须拍马,例如帮技术员拿拿图纸,洗衣服,当跟班,从而借来了《质量检验标准》、《图集》、《施工验收规范》等书籍,晚上点着灯学习,一天休息4个小时。

  上世纪80年代初全国开始推行承包责任制,这极大地释放了生产力,也造就了最早的一批万元户,和尚也不例外。

  建筑大队的队长们由于吃惯了大锅饭,不愿意承担风险,没人愿意承包工程,当时的规定是如果是由建筑队介绍的工程,一年上缴一万,如果是自己找的,一年交五千。最后镇长急于完成任务,决定将权力下放给工人,27岁的和尚这时跳了出来,包下了摊派的指标。

  朋友的同学本来在更北的林区里当基建科的科长,可由于身体原因已经提前退休,本来铺设好的关系突然中断,面对其他实力雄厚的公司,和尚手上揣着从徒弟那里借来的1000块钱(徒弟结婚用的),一夜无眠,第二天鼻子和嘴上长满了水泡,他准备赶在招投标之前往里塞钱。

  他首先从公司领导那里借了5000块,然后拿着2000块(相当于现在五六万的作用)和礼物到了新基建科科长的家里,科长最后只留下了水果和酒,还有一句话:“反正都来了,希望不大,你们去听听吧。”

  第二天开标,最后竟然给了和尚一个9万块钱的活儿,他马上打电话让家里人带着工人来干。这一下子来了20个人,可是对于学校的平房建设这种项目来说,人力过剩,于是他就安排多余的人去给其他公司挖沙子。当时林场又增加了一个小医院没人干,林业局的局长坐着小火车来视察时,看到和尚的队伍人多,干得红火,走近看施工质量也好,还发现他作为工头也在挖沙,就把活儿给了他。

  最后年终土建工程干了33万,挖沙子干了17万,交公司5000,利润有40%,还清了3000块的外债,给工人开完工资后,剩下的在和尚和另外两个亲戚间平分,一人到手了7000块现金。当时都是小钱,10、5、2、1块的,满满一布兜子,和尚拿回去以后交给老婆,老婆数了一宿,愣是没数过来。

  过年的时候,和尚花5000块钱买了一车6吨多的煤,村子里的人从没见过,往常都是用小毛驴车运回几麻袋,生土炉子,用玉米芯引着,上面铺点煤。他站在村口开始分,只要张嘴,不管有仇没仇都给,最后分了半车,自己留了半车,那个冬天村里家家户户的炉子都烧得很旺,那是最幸福的感觉。

  第二年和尚干了90万,三个人每人到手6万块,最后每个人还一共要扛22万元现金回老家发工资。在吉林白城火车站的时候,和尚和几个兄弟住在一个中转旅馆里,快过年了,在检查烟火爆竹,他们到了站台,候车室里都是人,车站的公安过来就要检查他们的袋子,和尚说:“我这个东西不能看,如果非要检查要到你的办公室去看。”公安一听更认定是爆炸物,非要开包,拿开包上层的衣服之后,里面全是现金,公安命令和尚把钱全部拿出来摆在站台上,摆到一半,和尚以为可以了,公安说不行,要全部摆出来。

  装好上车后,和尚一行人本来是硬座,后来去求列车长塞了200块钱,换成了软卧。一路上吃饭都是一人去端回来吃,上厕所也是轮流,白城到赤峰没合过眼,草原列车上人太多。下来换了好几家旅馆,怕人盯上,进了屋里待上一会儿再换,换了好几家,一宿总算过来了,白天就不怕了。第二天从赤峰坐上车回去才真踏实了。

  转眼间,火车站惊魂的一幕已过去了10年,凭着过硬的施工质量,和尚承接了政府大楼的建设工程,事后工程款转换成了两块地,他这才从乙方变为甲方,开始了地产商的创业之路。

  2010年,随着财富的增长,家里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恰逢当地政商两界大地震,当地的副书记被抓起来后,50多家企业,70多个领导都受到了牵连。小环境和大环境的同时恶化导致和尚想彻底放弃自己的事业,直到在一个培训课堂上,他突然悟到了文章开头所说的那句话,已经决定放弃地产,转而整合当地的文化旅游资源。

  我曾经到过和尚所在的草原城市,从飞机上就能看到地上螺旋状的巨坑,挖煤车像蚂蚁一样排着队前行,周围的草原早已贫瘠多时,呈现出沙漠化的倾向。

  开车行走在宽阔无比的马路上,这座四线城市竟然有98栋楼都是和尚这个民营企业家所建,而且据说没有出过一次安全事故。

  驱车一个小时,我们来到了一片纯净的草原,这里还没有挖煤车和巨大的风力发电螺旋桨的痕迹,站在山头上,远处的一户牧民正在搭建蒙古包,和尚说起了自己对于未来文化旅游的畅想,憨厚的脸上两眼放光,这种状态我曾经在课堂和饭局上无数次见过,那是对知识的渴求,也是一种实现自我价值的欲望。

  以日为师

  在名校读书的压力非常大,一周三次,每次三小时的研究会是庆应闻名日本的教学模式。20个人分成四组,五个人一起写篇论文,到了最后的攻坚阶段,五个人甚至会住在一起奋战,每天到凌晨三四点才躺下。最为残酷的是论文答辩阶段,需要接受来自真实企业员工的挑战,剔除一切过于书本化、不切实际的想法。到了三年级,四年级的前辈会来点评论文,老师做裁判,表面上是研讨会,往往会发展成论战,三点钟的课到晚上八点都结束不了,前辈们一般会把后辈花了三个通宵写出来的论文批得体无完肤,很多女生在课堂上当场被气哭。回想起那备受摧残的四年,光子觉得从中学到了太多东西,也为步入残酷的社会竞争做足了准备。

  光子一直是各个学习小组的组长,还担任学校高年级学生会的主席,负责组织每年的各大活动,在跟日本同学并肩奋斗的时光里,她对日本社会了解愈发深刻,并开始用日本人的思维逻辑做事,最后连日本人都佩服,说她“比日本人还日本人”,这不但表现在她令日本人无法分辨的口音里(曾被评为全世界日语最好的10个外国人之一),还有她努力进取、永不言败的精神。

  已有不止一个长辈曾跟我说,西方归来的留学生往往会变得自我、放纵和情绪化,而从日韩回来的留学生,他们更注重集体合作、自律和刻苦奋斗。这个武断的结论自然不是基于科学的调研基础之上,但是你依然无法否认,在这个时代,日本确实是中国最好的老师,它所经历的泡沫破裂后失去的20年似乎就是中国的未来,而它的文化传统却衍生自中国,并不断地在生根发芽。

  在樱花季节一次10天的旅程里,光子一个人安排了我们20人的团纵穿京都、富士山、东京的旅程。随行的还有欧姆龙公司的全球最高秘书长宫川博司先生。白发苍苍的日本老人身着LV西服,全程陪伴我们进行了一次日本全接触,他曾辅助过欧姆龙公司三代经营者的顺利交接班,在日本商业圈子很有影响力。在一些高级酒店,经常能见到有熟人过来和他打招呼,而沿路的一些安排也由于他打过招呼后变得便利。例如会见京都知事,见识了日本官员的待客之道,一进大门,所有职员同时起立鼓掌,连节奏都掌握得一致。之后入住的欧姆龙内部酒店,是只有中层管理人员才有的待遇,酒店大堂窗外正对着的就是雄伟的富士山,造价15亿人民币的酒店,占据的是遥望富士山最好的位置。

  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京都艺伎居酒屋内的一场穿越。

  窄巷内,艺伎们化着浓白的妆容,身穿花费一小时缠裹而成的和服(通常造价在5万元人民币以上),头顶更为耗时耗力盘缠而成的发髻,展开了色诱。裂桃式的发髻令人想起了女性的性器官,而全身唯一裸露的细白后颈则被称为日本女人的“第三条腿”,留给男子以想象的空间。

  三个艺伎里最小的只有19岁,从14岁开始了诗书琴艺的练习,日复一日。她们由已褪去妆容的“姐姐”们带着,其中一个还曾是田中角荣以及稻盛和夫每来必点的红牌。金色的屏风被撤去,我们被要求不得照相和说话,只需静静地欣赏。

  舞蹈中艺伎的动作很小,面无表情,似乎是极简主义的写照,反映的是京都近郊农田里农家女孩耕作的场景,一旁的老艺人手捧日本鲦笛,吹着乡间小调。第二个舞蹈则反映了艺伎的生活,她们清晨即起,练习歌舞,午后开始梳妆打扮,夜晚为客人助兴。最后老艺人开始独奏,是一首名为《鲫鱼》的曲子,我们被要求紧闭双目,寻找曲子中鲫鱼跃起的那一瞬间,座中一位年轻人流下了眼泪。

  由于不通日语,无缘见识艺伎们千锤百炼的谈话艺术,与艺伎的交流也仅限于杯盏交错之间,喝到一定份上,艺伎会温柔地问你可不可以交杯,这时你要豪迈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伸出右手托付空杯于她,并大声说一句拉长音的“好!”(伊伊~~~哟)

  正当我们频发穿越时空、梦回唐朝之感时,座中的一位大叔站了起来,走到了前面的榻榻米上,不顾众艺伎的惊愕之情,攥着拳头,眉目紧锁,气运丹田地朗诵起了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接着他又唱了一遍,然后默然回到了座位上。原来这是他从小入睡前,母亲总会对他吟诵的诗歌。

  大巴穿梭在京都的道路上,这座仿制唐长安城修建而成的日本精神文化之都,如今依旧在最大限度上保存着昔日的模样,城里的居民以从事传承千百年的祖业为傲,在参观介绍的最后,他们都会谦虚地加上一句:“中国是我们的文化母亲。”而市区内几乎五步一个的1877个寺院和神社随时能让你驻足、出离,这在全世界是独一无二的。

  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把日本当做假想敌,却遗漏了这个国家真正值得现在中国学习的部分,而光子似乎正是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除了参观和体验,抛去这些常规旅游项目,最有价值的是与宫川先生沿途的沙龙和对话。每顿饭,每个穿着和服盘腿而坐于榻榻米的夜晚,中日两个国家开始互为镜鉴,我们一行人提出了很多问题,全程由光子一人负责翻译,从无卡壳,始终面带笑容,令沟通如行云流水般流畅。白天高强度的翻译和协调工作过后,入夜她还要落实后面的行程,一般半夜两三点才睡,但是早餐前她总是最早出现在餐厅里。还有一个则是年过六十、穿戴整齐的宫川先生,这种旺盛的精力和敬业精神令我们不得不佩服。长时间缺乏睡眠对于光子已是家常便饭,而白天她也从不犯困,甚至会有愈加兴奋的感觉,见过她的老板们都认为光子更像一个创一代,而不是富二代。

  创二代

  这种对自我的严格要求和上进心是有来由的。在庆应,学校一直提倡精英教育,教育系统从幼儿园一直贯穿到大学,学生都是日本精英的子女。光子的一个同学是日本大财团伊藤忠商社老板的女儿,平时去麦当劳打工,两个月后得到店长赏识,升她做副店长,她当时觉得证明了自己,转身离开。在光子看来,日本的精英后代独立意识很强,并且谦虚早熟,就算一年给他们几百万花,他们也会规划得很好,一部分用来满足物质需求,一部分用来旅行,不够的话自己打工赚,不会花完了再问父母要,因为这是很可耻的行为。

  光子每天脸上的妆容都很精巧,职业套装干净利落,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但从不得罪任何人,总是笑容可掬,心中的方向却很坚定,坐下来聊起过往时,自信十足,却不带狂妄,“我对日本人的思维逻辑和文化习惯了如指掌,我可以做很好的翻译,尤其是商务谈判的翻译,因为我能作为一个转换器,良好地传达双方的意思。”

  大学毕业前光子已经在埃森哲和高盛实习过,这些公司的实习特别苦,每个月个人都要有成绩交上去,还要组成一个团队,从团队里选出精英去面试PK。毕业后,光子锁定了两个行业:咨询和银行。理由非常简单,这两个行业特别能锻炼年轻人,优秀的人也特别多,竞争激烈,她特别想成为其中的一员。

  最后在四家企业,包括前面提到的两家,三菱商社和一家英资百年银行里,她选择了英资银行。在日本的外资企业文化比较活,没有日本传统的论资排辈,而工资第一年一般是其他公司的三倍,第二年还会涨30%,那家银行在东京的工资更是香港分部的三倍。但录取率也极低,如果在社会上录取,两万个人里只选10个,但光子通过几封推荐信和一张毕业文凭就进去了。

  在第一年里,光子利用银行内部的跳槽机制,一年内把公司内的所有四个部门全部干了一遍(一般人需要两年的时间),并且把各部门内部的工作流程简化,提高了效率,年末在全球范围内选70个人到伦敦总部实习和培训半年,她凭借优异的工作能力,破天荒地代表日本去了。

  在金融城的培训是各种不同肤色的人坐到一块,共同商量解决一个问题,这个过程中存在着很多冲突和摩擦,尤其是西方人惯有的咄咄逼人,为此光子说:“气势如何并不重要,不用一个月,自然就知道谁是领头的了。”一个月后光子的世界观变了,她发现不同文化之间,人的思维方式确实有极大的差异,这需要个体之间极大的理解,否则无法高效地共同完成一个目标。

  作为一家百年银行,光子非常佩服它的内部机制,PK无处不在,项目之间,人与人之间,每个人就像一台机器,都必须把自己的潜能逼到极限,创造最大的价值,尽管很多人都有忧郁症,但在公司里看不出来,因为工作起来每个人都奋不顾身。

  第三年,光子被派去香港担当中层管理人员的职位,但这种火箭式的三级跳并不能满足她,因为之前选择这个领域只是为了锻炼自己,银行工作从来就不是她的终极目标,她只想看自己做到行业的顶尖是个什么样,可当最后美国CEO的生活方式每天出现在眼前,她决定不把人生的后几十年浪费在这上面。

  我对于金融从业人员的想象均来自于电影和身边朋友的讲述。

  我上海有个搞金融的同学,入行一年半的光景,一年就可以入账30多万,当然这在同行里还属于差的了,他分析原因,一是跟对了师傅,也就是认对了大哥,二是老鼠仓要搞好,这个行内公开的秘密既有风险,也有机会,搞不好就像电影华尔街里的Gordon Gekko一样,锒铛入狱,要知道作为一个刚入行的小职员,基本工资才2,000元,年终的红包和自己的私活儿才是王道。

  同学年初倒卖了一套房子赚了60多万,可他还是嫌自己钱少,买不起上海的房子,自己一人还蜗居在40平米的房子里,因为做这行一定要低调,花钱有的是机会,不在这几年。而一谈到赚钱的机会,他的两眼就开始放光,说到自己的最终目标,就是跟一帮哥们一起把个东西搞上市了,套现以后彻底离开金融界,就像电影《华尔街2》里所描述的,每个在华尔街混的人心里都有一个退出的金额,我问他是多少,回答竟然跟电影里的台词一样:“越多越好”。

  跟同学出去玩从来不用花钱,他的钱包里有一沓卡,从游泳健身到电影院,再到餐馆加油站,公司每半年就发一次,而年终的抽奖一等奖是Bally的包一个,这种以物质激励员工去创造更大物质产出的做法在金融公司里可谓屡见不鲜。

  但由此也有代价,代价就是The Money never sleeps(金钱永不眠),那么不管你是在吃饭走路上厕所,甚至睡觉,你脑子里一直要想着如何赚钱,必须留意一切的风吹草动,由于同学做的是美国的市场,他为此还必须了解当地的税法和政治政策变化,并随时跟进彭博社的信息,再加上跟大哥们搞好关系,拿到内幕消息,这才有赚钱的可能。

  同学的一个同事是行业里的冠军,可惜30岁不到头发就已经快掉光了,每天中午也不吃饭,就爱举哑铃,实在找不到了,一个人跑到街上去捡砖头。

  工作三年后,同学终于咬牙买了一部50多万的奥迪,车就停在小区的地下车库里,而与他一起居住的两位同事竟然都不知道他有车,平时他也不敢开出门去,因为在不久前证监会刚找上海各金融从业人员开过“警醒会”。要知道,2010年11月18日,国务院办公厅转发了证监会、公安部、监察部、国资委、预局五部门《关于依法打击和防控资本市场内幕交易的意见》,重拳一出,做人要低调更显得是至上的生存法则。

  既然做人不能张扬,那么在生活方式上自然也只能往家里扎,平时曾试过三天三夜不睡觉去夜店的他也只能天天待在家里,要不然就是陪领导和“大哥们”打打牌,一晚上赢个千把块的,当然还收藏各种器物,做这行的“物欲”都特别强,但买了都往家里摆,也从不炫耀。

  同学喝下几杯清酒后,脸一红,开始诉说:做金融的人生活是枯燥的,平时上班都是先把手机没收了,QQ更是被直接屏蔽。而面对屏幕上的输赢,生活上朋友的得失,心理素质更是重要,真正要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要知道这一切都是在一个最大的合法赌场里发生的事情,一天以内输丢了一辆奥迪车并不可怕,接着再丢掉了几个“朋友”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丢掉了眼里的那点光亮。

  带着眼里还有的光亮,离职前,光子跟美国老板聊了一次,老板非常支持她的决定,“管理人员到处都有,但是像你这样拥有创新意识、试图改变中日关系的人少之又少,你只要能干出来,影响肯定比你在这里大,到时候我帮你介绍人,缺钱了也可以帮你。”

  几乎是同样的年龄,光子的爸爸这个时候已经结婚,同时伴随着改革开放带来的个人创富机会的释放,他从公社里出来,承包下了一家国有奶牛场,一干就是五年,每天四点起床挤奶,接着一天下来四处送奶,数年如一日,尽管最后没赚到大钱,但却被他认为“是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段时间”,因为有了这种磨练,后来再苦的事也有了跨越的能力和决心。

  光子似乎也在重复着同样的道路,离开银行体制后,她决定自己创业,创办一家全球企业游学机构。当初选择创业,她的父亲就跟她说:“好多人都是半路出家创业,成功了就是伟人,但好多人一辈子为之奋斗,最后也是默默无闻的,你要想清楚了。”

  认识光子两年,我一直试图去理解她的存在,可还是充满了困惑,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得不到答案,我不知道她这些年勤奋刻苦和远大理想的出发点是什么。她似乎一直受环境的影响,作为家里的老大,她更背负着成为榜样的压力,与她的多次聊天里我更多感觉到的,是一大堆的资历和概念,我想你也会有同感,她的经历闪闪发光,可却如此无聊,里面总是少了些什么。

  孕育

  在我所接触的同龄二代里,女性接班人似乎比男性觉醒得更早,她们会在25岁左右抛开玩乐,全身心地开始思考和实践自己的事业,这源于女性的孕育本能,以及保护父母的责任和义务,而男性接班人只有年龄接近30岁,或者经历了巨大变故(例如父亲早逝、自己身为人父)之后,才会真正宣告自己玩够了,开始老实地干事业。

  宋总年纪不大,却掌管着一个占地400亩、耗资1.5亿的幼儿园。她发起成立的原因很简单,有一天孩子回家尿裤子,她发现是因为老师限制了孩子们上厕所的时间。不但如此,她发现幼儿园的小朋友还要一起排队喝水、玩耍。第二天她就不让自己孩子去了,接着开始全国找合适的幼儿园,结果发现都不行,很多幼儿园园长都回答不上来教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最后她跑去问柏林禅寺的净慧老和尚,教育的目的是什么,老和尚笑而不语,她接着问:人活着是为什么?老和尚还是不语。最后净慧说:“你把刚才问我的所有问题回去自己倒着想一下就明白了。”后来她感觉到要从生命的角度去谈教育,要追寻活着的意义,这才醒悟教育先要理解生命是什么。

  在她看来,现在教育注重脑袋,但在幼儿期间灵性是最重要的,小孩是用身心去感受这个世界的,只不过最后被各种概念和世俗的东西泯灭了,其实任何人都不能教给孩子什么,教得越多,孩子泯灭得越快。

  她曾经看到过一个故事,对自己触动很大。一个孩子问爸爸什么是麦浪,爸爸什么都没说,有一天开车带他来到秋日的农田里,跟孩子说这就是麦浪。

  光考察幼儿园,宋总就去了不下20个国家,最后她找到了德国的华德福教育,创办者是鲁道夫•史代纳,老师是歌德,晚年受老子《道德经》影响很深。她认为华德福的教育理念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接着选址用了9个月,并确定了幼儿园的主要教学方法:让孩子们自己去体验,直接进入,不用概念和言语去讲,然后自我显现。

  园里有动物养殖区、跑马场,让孩子在园里直接养小动物,跑马场是为了恢复古代六艺。还有梯田,自己种植农作物,最后能够自给自足。里面还有光的实验室,让孩子自己去体验。其中的建筑占地面积很小,大部分都是绿地。打算初期招600个孩子,20个孩子一个班,一个班三个老师,老师的要求是纯净、有灵性、生命力旺,文凭只是次要条件。

  一个刚毕业就成为家庭主妇的人为了幼儿园跑遍了政府各大部门,当她跟政府官员说自己要投资1.5个亿在山沟里建幼儿园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在圈地,只不过是卖一个故事。本来有条路要从幼儿园边上过,为了这事她亲自跑去说服书记,她说如果自己是开发房地产,那巴不得有条道路,但幼儿园就是要清静,不受外界干扰,而且这个项目是有长远社会效益的,书记听了之后说:“你把这个幼儿园一定办好,这也算是我的政绩。”那是她跑项目以来,第一次得到政府的鼓励和支持。

  宋总从小家庭关系并不好,父亲常常在她的手臂上搓灭烟头,一起吃饭她会紧张地不敢夹菜,她认识的一个孩子就这么跳楼自杀了,她认为自己生命力够强,因而一直捱到了今天。但童年的阴影让她长大成人后父女关系形同路人,这也是为什么她认为学前教育非常重要。

  而光子因为在日本待了8年,感悟到中日之间的互补性太强,尤其是企业方面。日本经济泡沫破裂后的20年,几乎可以说是中国不远的未来,细查历史,其中有太多相似之处。可是由于近代一段灰暗历史的阻隔,这两个国家始终无法真正建立一种良性的沟通关系。

  利用自己学校和银行的资源,她开始从日本切入,目标群体是中国的老板。短短的两年,这个平台的价值正逐渐得到认可,从一开始被人误解为旅游公司,遭遇砍价,到现在学员100%的满意度,中日企业和社会互为镜鉴的威力正逐步凸显,人才也在不断聚拢,其中一个东京大学的金融学博士几乎是不计报酬地加入到了公司业务中。

  这背后不可或缺的是父亲全力的支持,他的公司正在进行产业结构调整,逐步从重资产转变为轻资产公司,专注于金融投资,当然主要还是配合几个孩子未来的创业,“我的这些钱还够赔一段时间的,再说这几个孩子脑瓜子也不笨,吃饭是没问题的,如果努力的话肯定能做好的,而且年轻的时候赔几个钱才知道怎么赚钱。”

  接着我顺带着问了他对失去财富、一夜回到从前的恐惧的看法,他说:“财富别人可以夺去,但是你的个人能力和思想无法被夺去,在我看来遍地都是钱,怎么都可以生存下去,那些缺钱花的人无非是思路不对,或者太懒了。”

  在一个年轻人频繁抱怨社会不公、利益集团泛滥、上升空间堵死的年代,老一辈人却总是告诉我这个世界满眼黄金,机会多得都有点顾不过来了。

  要做到这一点自信,除了能吃苦,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一种商业天赋和嗅觉,这点一个跟我同龄的农村孩子曾用亲身经历证明过。

  在浦东曾经接待过邓小平和江泽民的游轮上,伴随着窗外灯火通明的两岸夜景,自强聊起了过往。外面甲板上,他的员工正对着两岸大声唱歌,高喊公司的口号,通过几年的奋斗,他如今拥有了自己的贵金属期货交易公司,办公室就设在陆家嘴的核心区域。

  自强来自山东农村,上高中家里没钱,他说服校长做了减免,老师也发起过全班的捐款,可至此每次他吃得稍微好一点,也就是一包方便面,同学就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也配吃方便面,你的钱都是我们捐款捐出来的。”他一个星期伙食费10块钱,除了早上两个馒头,其他都是问食堂师傅要剩饭剩菜。

  临近高考前的第28天,他父亲由于太过担忧,脑溢血发作,被急送到医院。家里用所有的粮票换了1800块钱,做了一次引流,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接下来自强的母亲求遍了全村人,没有一个肯借钱给他们家,因为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倒下了,这代表他们已经失去了还债的能力。

  不给钱,医院就不给治,自强的父亲只得回家待着。30天后,由于无法进食和进药,自强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在了面前。他当时就把弟弟叫过来,跟他说:“父亲是一个好人,我们也一定要做个好人,一定要挣钱。”接着他们在墙上写上了“挣钱”两个大字。

  当年自强曾问自己追求过的一个校花,她的梦想是什么,她说自己想去上海。从此,上海就成了自强梦想的代名词。

  在上海,自强卖过房子,跑过贷款,给周星驰当过替身,他睡朋友的地板,一天花10块钱的伙食费,每天吃麻辣烫吃得胃溃疡。可是不到两年时间,他就成立了自己的贷款公司,三年后做出了中介贷款服务公司里全上海放款量第一的业绩,一年30多个亿,2009年最辉煌的时候,放款额高达100多个亿。随后,当国家又开始控制房地产市场,他立马转行做起了现在的贵金属投资。

  如果他最后成魔,或者一夜之间垮掉,这会是一个典型的穷小子暴富故事,上一代人里有很多往往能吃苦,可却接不住财富暴增后的膨胀,他们失去了方向。可是自强却有着异于同龄人的淡定。一个老板告诉我,有一次在海外上课,由于员工操盘失误,一不小心赔了600万,他接到电话后,一路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而尽管目前他在上海已经有了十几套房子,可谈到财富,他想得更远。

  “我对财富没追求,理想还是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我很崇拜毛泽东。我的人生要做三件事,第一件是医院,我们的医院,是先看病再收钱。第二件是学校,我们的教育机制有问题,就是我身边的大学毕业生学出来,到社会上没用,四年都是浪费,我的好多研究生来这里都不行,要改善教育机制。如果没有心态的培养,大部分人都会随波逐流。第三块就是敬老院,我们中国的老人没有精神生活,大部分都是等死,我就是要成立一个高级敬老院。但要做成这三大块就要有政治地位,所以我的事业要做得足够大。”

  抉择

  从大学起,直到进入银行,再到自己创业,光子一直处于竞争极端激烈的工作和学习环境当中,平时排解压力的方式是“出走”,在大学和工作期间,就算有三天的假期,她都会飞回老家,跟家里人待上一天,吃顿住家饭,睡一睡家里的床。

  暑假她会去雄也,在京都的旁边,山很险峻,古代很多去朝拜天皇的人就死在路上。那里是她的心灵故乡,每逢踏足便会流泪,像回家一样,总感觉山水草木都在欢迎自己。在原始森林里,大家一起怀抱着千年古木,前世今生会浮现眼前,醒来后泪流满面,问旁边人,哪知道才过了五分钟。一个在中国学过气功的加拿大人,在雄也住了27年,光子跟着练完一套动作后感觉四肢发麻,气功师说:“人都是处于一种被麻痹和自我麻痹的状态中,因此身体是不畅通的,气无法自如流动。”

  光子每次去都住在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家里,房子是纯木头做的,里面种了很多植物。老太太早上起来浇花,一边浇一边会对着花草说谢谢,墙上的几十个条幅,每个条幅上都用不同字体写着“阿里嘎多”(谢谢)。老太太曾带光子上过三楼,那里放着根圆木,她面带笑容地说:“我哪天活得差不多了,就把自己往里面一放,盖子一盖就去了。”说完,她翻进去,躺下大小刚好,接着推上了盖子。老太太的老伴50岁就死了,这么多年,她一个人住着,为此她还常开玩笑地说:“我也想找个男朋友啊!”平日里,她能骑三十公里的自行车出去办事,谈到死亡,她说:“我活在这种环境里,死和没死是一样的,因为已经跟万物一体了。”

  有一次光子躺在一个顺流而下的竹筏上,一个公务员老太太给大家义务吹笛子,伴随着两旁的流水声,那段时间光子很郁闷,躺着突然说了一句:“活着真好。”笛声停下,老太太哭了,她感动的是这片山水能让外人幸福。过了三年,她当上了当地的旅游局局长。

  2012年随着中日关系的日益紧张,光子的游学项目被迫中止,但她并没就此停下脚步,而是积极地开拓其他国家的游学路线,这样的决断力源于从小父亲就不帮她做决定,考大学和选公司都是。“我当时特别希望有个高人告诉自己该选哪条路,因为人都有依赖心理,但是我父亲从来不帮我选择,这很有杀伤力,因为路是你选的,你必须为此承担后果,不要到时候坏事了来责怪我。我当时非常不理解,现在回想太绝了。我现在就是选定一条路就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两年过去,游学公司正一天天地烧着钱,可是参与的老板并不多,光子在与本土草根老板对接的过程中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她费了很大的心力去了解这个群体,与他们打交道,并推广日本游学的价值,可报名的人却并不太多,他们总把光子的公司理解为高级旅行定制公司,对其中最为重要的企业考察学习一项视而不见。

  往往失败的时光是最考验人的,尤其对于创业来说,在这段时间内,你可以很清楚地看出自己是自用之才,也就是自己搭建平台自己干,还是成为主流的被用之才,做到头也就是一个打工者。开创一样新事物从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情,这也许才是创二代的真正含义,身处于一个完全不同于父辈奋斗过的时代,开创属于自己的一份事业。

  在日本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华严瀑布曾是日本自杀率最高的地方之一,为此当地旅游局在景区入口插了一块牌子,上面只写了几句话:“请你在自杀之前考虑一下以下两件事:一,自己是否有麻烦到别人。二,想想自己的父母。”之后,那里的自杀率迅速下降。

  光子显然深受日本教育的影响,这也解释了她为何总是笑脸盈盈,几乎从不吐露自己内心的困惑和焦虑,而由于弟弟先于她成婚,迫于家里,尤其是来自于母亲关于传统的观念压力,她也不得不在事业困惑期成婚,对于远在韩国的丈夫,以及腹中的胎儿,这位女性创业者的未来依然摆脱不了数千年的魔咒,到底是建功立业,还是相夫教子。

  

本文摘自《财富的孩子》


   六个年轻的富二代的真实故事。 他们一边享受着金钱能带来的最好的生活,一边等着继承家族产业。 他们是退休官员的儿子,民营企业家的继承者,港台富豪家族的少年掌门。 他们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大部分曾在欧美留学。他们对商业和经济的理解,已经远超父辈的当年,他们要为企业和家族的未来承担责任…… 如何在众人瞩目之下走好自己的路,演一出精彩纷呈的人生大戏, 对于这些财富的孩子来说,其实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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